人生论

钱理群鲁迅和北京上海的故事人文书系0

发布时间:2017/9/13 11:13:33   点击数:

回顾我的人生轨迹与治学之路,最有意义的,大概就是和周氏兄弟—鲁迅与周作人的相遇。早在中学时代就读鲁迅作品,在大学期间,又把新出版的《鲁迅全集》通读了一遍,但许多地方都读不懂。真正读进去,并且有了自己的体会,是在“文革”后期。中国与自己都走到了绝境,在极度的苦闷中,和一群年轻朋友探讨“中国向何处去,自己向何处去”时,与鲁迅相遇了。我的第一本鲁迅研究专著《心灵的探寻》就是这次相遇的产物,本书第一篇《“多疑”、“尖刻”中的现代智慧》就是其中的一篇。第二次相遇,是在年我遭遇了一次全国性的大批判,大病一场以后,又有了一次绝望的生命体验,并且有了《与鲁迅相遇》,这里选了《鲁迅和现代评论派的论战》这一章。记得在这书的《开场白》里还讲过这样一番话:“人在春风得意、自我感觉良好时,大概是很难接近鲁迅的;人倒霉了,陷入了生命的困境,充满了疑惑,甚至感到了绝望,这时就走近鲁迅了。”

——钱理群

鲁迅和北京·上海的故事

“真的知识阶级”的立场与眼光

年10月3日,鲁迅来到上海,10月25日即到劳动大学作了题为《关于知识阶级》的演讲,提出了一个“真的知识阶级”的概念,其内涵有二:一是“对于社会永不会满意”,因而是永远的批判者;二是永远“为平民说话”,并且“不顾利害”,“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在某种意义上,可以看作这是鲁迅的自我宣言:他在上海的最后十年,正是坚守了这样的真的知识阶级的基本立场。这就意味着,鲁迅是作为一个批判的知识分子,以平民(下等人)本位的价值观念去观察与表现上海的。

30年代的上海正经历一个工业化、商业化的过程。按照西方模式建立起来的现代都市文明得到畸形发展,消费文化也有了极度的膨胀。这样,历史又给鲁迅提供了一次难得的机会,使他在对他所说的“古之京”所代表的中国传统文化进行了批判性的审视以后,又能够对“今之海”所代表的中国现代文化进行近距离的考察,并且作出即时性的反应。

▲上世纪30年代的上海

如果说鲁迅对他的故乡绍兴的文学表达(散文与小说)是回忆性的,是以时间与空间的距离为前提的;那么他对上海的描述与评论却采取了杂文的形式,如鲁迅所说,“现在是多么切迫的时候,作者的任务,是在对有害的事物,立刻给以反响或抗争,是感应的神经,是攻守的手足”,“为现在抗争,却也是为现在和未来的战斗的作者,因为失掉了现在,也就没有了未来”。这样的“现在进行式”的社会、文化观察与文学表达,是别具魅力的。

夜上海

我们首先要读的是一组描写“夜上海”的文字:这是最具典型性的上海风景与上海意象。

鲁迅在《夜颂》里提醒我们:观察上海,要有“听夜的耳朵和看夜的眼睛”,要能够在“白天”的“热闹,喧嚣”中,看见“惊人的真的大黑暗”。这是鲁迅才有的都市体验:人们早已被上海滩的五光十色弄得目眩神迷,有谁会看到繁华背后的罪恶,有谁能够听到“高墙后面,大厦中间,深闺里,黑狱里,客室里,秘密机关里”冤魂的呻吟?鲁迅一语道破:“现在的光天化日,熙来攘往,就是这黑暗的装饰,是人肉酱缸上的金盖,是鬼脸上的雪花膏”,这样的都市文明观对于许多人无疑是一副清醒剂。

于是出现了夜上海风景中不可或缺的“高跟鞋的摩登女郎”。“在马路边的电光灯下,阁阁地走得很起劲,但鼻尖也闪烁着一点油汗,在证明她是初学的时髦。”这“初学的时髦”又未尝不可看作上海自身的象征。

▲高跟鞋的摩登女郎

还有在夜上海如鱼得水的上海娘姨阿金。她的主人是洋人,又会轧姘头,在弄堂“论战”中常占上风,就总能聚集一大批人,搅得四邻不得安宁。

习惯于夜间写作、自称“爱夜者”的鲁迅,于是就与摩登女郎、阿金“同时领受了夜所给予的恩惠”。

上海街头小景

而且还有迥异于北京的街头小景:北京古城是空寂的—老舍先生就说,北平的好处“在它处处有空儿,可以使人自由的喘气”。而上海大都会则是拥挤,热闹的,推、爬、冲、撞、踢,就成了人们见怪不怪的街市景观。唯有鲁迅,以其深邃的目光,非凡的联想力,揭示出其背后隐藏的都市文明的残酷与血腥。

这是鲁迅眼里的“推”:“洋大人”“只将直直的长脚,如入无人之境似的踏过来”;“高等华人”“手掌向外,像蝎子的两个钳一样,一路推过去”。鲁迅说:“住在上海,想不遇到推与踏,是不能的,而且这推和踏也还要廓大开去。要推倒一切下等华人中的幼弱者,要踏倒一切下等华人。这时就只剩下高等华人颂祝着:‘阿唷,真好白相来希呀……’”—“推”的背后是上海社会结构中新的等级压迫。

鲁迅在一篇演讲里这样谈到上海的“租界”社会:“外国人是处在中央,那外面,围着一群翻译,包探,巡捕,西崽……之类,是懂得外国话,熟悉租界章程的。这一圈之外,才是许多老百姓。”20世纪30年代的上海,不过是租界的扩大而已。也就是说,30年代上海的都市化、现代化是以自身的殖民地、半殖民地化为代价的:这个事实正是许多人至今也还想遮蔽乃至否定的。

▲上世纪的上海租界示图

还有“爬”。鲁迅的老对手梁实秋曾将据说是无限美好的“资产文明”推荐给中国老百姓:“一个无产者假如他是有出息的,只消辛辛苦苦诚诚实实地工作一生,多少必定可以得到相当的资产”,也就是只要努力往上“爬”,就可以爬到富翁的地位,天下也因此而太平。鲁迅眼里的“爬”却是另一番景观:“爬的人那么多,而路只有一条,十分拥挤。老实的按照章程规规矩矩的爬,大都是爬不上去的。聪明人就会推,把别人推开,推倒,踏在脚底下,踹着他们的肩膀和头顶,爬上去了。大多数人却还只是爬,认定自己的冤家并不在上面,而只在两边——是那些一同在爬的人。他们大多忍耐着一切,两脚两手都着地,一步步地挨上去又挤下来,挤下来又挨上去,没有休止的。”——在被梁实秋们无条件地认同与美化的资本主义的自由竞争背后,鲁迅看见的是血淋淋的倾轧和压榨。

前面说到鲁迅在“北京的魅力”背后看到了“吃人肉的筵宴”;现在,鲁迅又在上海的“爬和推”里,发现“吃人肉的筵宴”在资本的名义下继续排下去。也就是说,鲁迅在现代都市文明中发现了新的奴役关系的再生产,这又是一个石破天惊的发现。

从街头方言看上海滩上的人物

作为一个语言艺术家,鲁迅在观察上海社会时,对上海的方言,特别是流行于街头的新方言,有着特殊的敏感;又总是以思想家的睿智,揭示出其背后的社会、文化意义。收入《准风月谈》集里的《“抄靶子”》《“揩油”》《“吃白相饭”》即是这方面的范例。

这也算是一个上海街头小景:“假如你常在租界的路上走,有时总会遇见几个穿制服的同胞和一位异胞(也往往没有这一位),用手枪指住你,搜查全身和所拿物件。”这自然是我们所说的上海社会殖民地、半殖民地化的一个突出表现。而鲁迅尤感震惊的是,由此而产生的上海新方言:“抄靶子”。“抄者,搜也,靶子是该用枪打的东西”:原来自称“文明最古”的四万万中国人,在西方殖民主义者眼里,不过是“四万万靶子”。“靶子”正是中国人在以西方为主宰的世界里的实际地位与命运的一个象征:那里又是一个“吃人肉的筵宴”,中国正是被“吃”的对象。

▲年,租界里的人们

鲁迅更感痛心的是具体执行“抄靶子”任务的竟然是“穿制服的同胞”,即上文说到的租界巡捕。他们自然是西方殖民者的奴才与帮凶,但在自己同胞,即所谓“下等华人”面前,却是要摆横暴得可以的主人架子的。鲁迅仍然从方言的分析入手:他注意到,上海滩原来的骂语“还不过是‘曲辫子’,‘阿木林’”(即“乡愚”与“傻子”),“‘寿头码子’虽然已经是‘猪’的隐语,然而究竟还是隐语”,而现在的穿着洋主子赐予的“制服”(这本身就是一种权力的象征)的“同胞”,“只要被他认为对于他不大恭顺,他便圆睁了绽着红筋的两眼,挤尖喉咙,和口角的白沫同时喷出两个字来道:猪猡”。鲁迅早就发出过这样的感慨:“中国人但对于羊显凶兽相,而对于凶兽则显羊相。”现在这样的国民性又在上海租界里再现了。

还有“吃白相饭”——解释说,“要将上海的所谓‘白相’,改作普通话,只好是‘玩耍’;至于‘吃白相饭’,那恐怕还是用文言译作‘不务正业,游荡为生’”。那么,这就是流氓了。这是上海滩上的典型人物。鲁迅有入木三分的刻画:“和尚喝酒他来打,男女通奸他来捉,私娼私贩他来凌辱,为的是维持风化;乡下人不懂租界章程他来欺侮,为的是看不起无知;剪发女人他来嘲骂,社会改革者他来憎恶,为的是宝爱秩序。但后面是传统的靠山,对手又非浩荡的强敌,他就在其间横行过去。”既以传统为靠山,又以洋人的章程为依托,而其最基本的职责就是维护现存秩序。鲁迅说上海流氓的特色是将“中国法”与“外国法”集于一身,实际就是中国传统文化与西方文化中最恶俗部分的恶性嫁接。

鲁迅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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