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日，李安回台湾宣传新作第二天，在台北附近的W酒店出席《天下杂志》举办的“天下35”论坛。刚好我长假期间待在台北，托朋友帮忙搞到了门票，得以亲临现场一睹安叔风采。论坛会场外有一处《天下杂志》的展台，摆满了印有李安头像的9月刊杂志，里面的那篇专访“李安超越李安”，前段时间被大陆媒体转载，已经流传了一段时间；会场内每张座椅上都摆放有赠送来宾的6月刊《天下杂志》，一本名为“为台湾奋斗的人”的35周年特刊，这也是“天下35论坛”的由来。这本特刊的主题是为困境和转型中的台湾找出路，“不知从什么时候，人们开始对台湾谩骂抱怨连连，充斥负面讯息和纷争。你也相信吗？我们不信。”不信，所以杂志横跨多个行业，讲述18则个人奋斗故事，为台湾传递正能量。过去35年，台湾政治上完成民主化，经济上跻身中高收入行列，社会自由平等开放程度名列前茅，完成了第一条成长曲线，步入瓶颈期的台湾如何找到“第二条成长曲线”，是这本杂志提出的问题。翻看整本杂志，志玲姐姐式的“台湾加油”声仿佛一直萦绕耳边。李安作为电影导演，在华人世界里的地位无出其右，无疑是台湾人取得世界级成就的象征和标杆，论坛邀请李安，用意之一是请李安为台湾产业升级出谋划策。但李安还是“为台湾奋斗的人”吗？现场听众提问环节，有个生活在台湾的法国学者问李安，“你离开台湾很久，把世界视为是你的学校，那你对自己是哪里人有什么看法？”这个问题问完，底下有观众用英文大喊：“It’sawrongquestion!”台湾人对这种问题的敏感不难理解，李安听到这声“wrongquestion”的大叫，笑了一下。9月30日的新闻发布会，他面对任何或低级或空洞的问题，都能用他一贯地低调谦和给出回答，那些回答通常逻辑完备态度清晰内容充实，完美拯救一切烂问题。“我是台湾人啊”，李安进而围绕这个话题说：“有人问我，你为什么不拍台湾哪个年代、哪个年代的片，但我拍过《少年派》后，有个感觉，一个人的养成决定他的个性跟世界观，差不多20岁以前都定型了，我在台湾生活到23岁，所以我在外面不管做什么东西，吸收到什么东西，我的本质还是蛮台湾的。”为什么是拍了《少年派》之后有这种感觉，其实李安在这场座谈会里也给出了解答：“我小时候妈妈是基督徒，会带我祷告，也是信耶稣基督到大概14岁，每天这样（胸前划十字）祷告四次，吃中饭的时候就被同学笑，到初二的时候我就不想被同学笑，就没有再祷告，过了两个礼拜也没有什么事情发生，那后来到现在也没有再祷告，我还拍了像《少年派》这种电影。”《少年派》有一个重要的主题就是质疑宗教信仰，被李安当做“父权象征”的伯格曼，那部把少年李安震撼到“好像把我的处女之身拿走”的《处女泉》，同样是一部质疑上帝的电影。这份“质疑宗教”的情结，最终被李安在一部讲印度人海上漂流逃生并有着惊人视觉表现的电影里给实现了。而《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看起来是要完成更了不起的艺术追求，据说那画面因为帧/秒的速率，人物脸上的毛孔甚至眼睛里的血丝都无比清晰，李安说这已经超越了第三人称看电影听故事，几乎是第一人称的身临其境。至于故事，也不是那种常见的反战片，“反战片不是我的初衷，其实我最想讲的是军人就是军人，他不是英雄，他做的是dirtyjob，但总要有人去做，他不杀人的话，身边的人可能会死掉，他做了以后有一种宿命感，我最主要讲的是这个东西。”听起来，这部电影从影像到故事都真实得可怕。也因为这个原因，想必李安从技术到艺术都又向前跨了一大步。从中国人的性压抑到印度人的宗教信仰再到伊战美国大兵的精神问题，这个世界上有一个能驾驭如此跨度题材的导演，同时兼顾着电影技术革新的历史使命，你却用民族主义的框框去问他“认同自己是哪里人”，真是彻头彻尾的“wrongquestion”。李安说，关于电影最重要的事1.做决定时，就是对你性格的考验，决定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是天秤座的人，最不喜欢做决定，天秤座的小孩早上起来哪双袜子要穿哪个脚都没办法决定，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但我常常在拍电影的时候要做很多决定，重大的决定，我不希望把它当成赌博，那是跟赌博很不一样的。赌博输掉了会很后悔，但做一个决定以后，不管成功失败，都要很甘愿、觉得很值得，因为我决定要这样做。我跟年轻人讲，不要习惯于失败。人是会有pattern的，失败的人你做什么重大的决定，就会一直往失败的地方跑，成功的人会一直往成功跑，不知道为什么。做决定的时候，你不要想对错、获利或损失；做决定的时候，都是对你性格的考验，你是什么样的人。这是你要想清楚的，最后不管你得到好处坏处，你怎样承受、我要出卖朋友还是要把片子拍成，两个都很重要，那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想清楚以后，那个决定就理所当然。以这部新片来讲，我要不要拍超过每秒60格，我是经过一年的犹豫，最后我决定跟它拼了。因为60格我知道会是怎样，但格我就是不知道会是怎样。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我决定了，如果我拍出来不好、被全世界的人骂、被同业说你在搞什么局，我都会很甘愿。你做决定的时候，就是考验，决定你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对你自己是很重要的，不要小看它，也不要光以成功失败来看，你要往更里面看。2.人生最重要的事是阅读彼此的脸刚刚讲到拍摄动作，其实3D也好、高格率也好，你得到最好的东西是近景、特写、CLOSEUP、人的脸。我们人生最重要的事情是阅读彼此的脸，那这个高规格阅读的方式，跟我们的眼睛很像，你可以感受到一个人心中的感觉。细节就是演员眼睛裡面的神采、思想，观众都会感觉到。这个高规格应该是最好的来拍戏剧性的东西，大家一谈到高规格就讲到动作、场面，但我觉得最可贵的应该是拍剧情片、拍人的脸。观众体验故事的距离，导演是可以有选择性的，我要近的时候可以近，当然像是川普我不会想要那么近的看他，那我就调远一点，大概用每秒12格看比较好。3.我选择电影的议题时，是议题在召唤我电影的议题很重要，因为没有议题的话，言情剧起起伏伏就过去了，不会给人家留下印象，很难统合一个电影的精气神。我怎么选择，跟我那一段时间的思考有关，因为我除了拍电影，其它事情都没有很重要，电影就是我的生活。所以我选择议题的时候，常常会有一种感觉，议题在召唤我。那段时间中，我最关心的人生的议题，还有我存在的价值吧，到底是什么？我要做那样的探讨。我有了议题之后，很自然地，各个东西进来，书也好，剧本也好，或是人家在讲，或是我看到的事情。如果跟那议题谋合，我觉得可以做什么东西的时候，很自然就会上手。我拍电影一开始的时候，觉得孝顺这件事情很重要，所以拍了《推手》等三部电影。最近这段时间，就是人跟上帝的关系、人和神的关系，特别引起我注意。很自然地，跟我的年纪、阅历有关。我讲的神，不是某一个神，是人跟未知的东西的一种情感结合，不是理性，解释不清楚。当你又需要信仰、又不能解释它的时候，当你碰到挫折，你的心怎么样去寄托，关于真假虚实的辩证，对我就很重要。我看到王佳芝看到易先生看到邝裕民，我撞出一个真假虚实，人到底是演戏比较真？还是生活上比较真？同性恋和牛仔，《断背山》也是个虚幻的东西，是一个谜，在那段时间，浪漫的东西，对我很重要，romance，包含《色.戒》，那对我来说也是一种浪漫。过了两三部，这段时间，青春的逝去，纯真的丧失，对我来讲很重要。所以议题的选择，也是你人生比较关切的事。4.我永远是电影系的学生我自己看待我自己，我希望我永远是电影系的学生，世界就是我的学校。有时候盛名之累，也很难假装做学生的样子，我的样子也不像学生了，一个人到老年的时候，还要学习怎样当老人。学习是没有止境的，电影本身就是几个摄影机，没有什么东西，你怎么运用，才是它的本质。电影对我来讲，是个学习。电影本身我很喜欢学，我现在这片做这麼多format、形式，我每次做的时候，都有学到一些东西，对我来讲是一个很大的满足，当然每一个学习，你每找到一个答案就开启了十个问题，所以不可能学得完。5.我最喜欢的工作人员，他要有电影梦，对电影有一种看法其实技术的东西是比较末节的，可能对有的人而言技术很重要，对我来讲是重要，但不是最重要。我觉得年轻人如果做后制，他不要每天在那边做数位技术的事情，他要对文艺、对文化跟对电影，有一个通盘的了解。我最喜欢一起工作的人员，不管是不是小工，他要有电影梦，对电影要有一种看法、有感受，这种的我才喜欢跟他工作。如果他只是来打工的话，我会觉得乏味。

李安与和硕董事长童子贤一同参与天下35论坛

图片：王建栋

编辑：Amin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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