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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虫果
三亚属于肉体,属于欲望,属于生命。在天和地上的人之间,只横亘着一条短裤。热闹的东北人,用了十多年的时间,将这里打造成了最适宜中国人嗨皮的海上王国。无论是黑龙江省三亚市的戏谑,还是遍地的东北饭庄、东北口音的海南新闻,以及本山大叔投资的美丽之冠,都凸显了东北人在三亚城市化最迅速的十年中所发挥的巨大作用。一批又一批40、50后东北人从寒冷的北方迁居南岛,从此过上面朝大海、浪里白条的日子,顺便将00后东北小孩儿的童年记忆定格于热带。东北人在改造自己基因的同时,也把工业社会的文明带向这里,改造着渔村文化与渔民思维,给海岛主注入了强大的北国血液,使这座昔日渔村成为名副其实的移民城市,包容着来自四面八方的人流。三亚是杂乱的、膨胀的,甚至是腌臜的,但这混乱表象下亦有社会自秩序的调节。她属于土豪,属于权贵,也属于小老百姓,属于普通人,你既可以在铂尔曼酒店里听着海浪享用盛筵,也可以在春园海鲜市场里和着卖唱大快朵颐。每一个海潮汹涌的夜晚,这座城市上空都回响着非诚勿扰和激情广场的双重乐章。也许,对于一个已步入老龄的人口大国,也只有在这样的地毯式开发和炫耀性消费中,才能让本能和欲望如此正面的进入生活,让中国人的身体第一次如此近的,通往极乐。(虫果.3)
第三次登岛。
我是一个北方人、中原人,面宽、脸扁、皮白,没有半分海洋基因。但凡来到阳光炽烈的地方,就如同顶了张戏剧脸谱,刷白刷白的。
低纬度的人,既黑且瘦,那是接近太阳、劳而多动的成果。就连从寒冷东北前来定居的老者,但凡在三亚湾或大东海泡上几年,差不多都能拥有一身小麦色的肌肤,重现六块腹肌的男儿本色。
一首“你在南方的艳阳里大雪纷飞,我在北方的寒夜里四季如春”的选秀歌曲从年中唱到了年尾,并一语成谶——祖国迎来了一个无比寒冷的冬天。广州的美女穿上了秋裤,东莞下了自年以来的第一场雪,重庆人民把“性热烈”美学融入雪雕,三亚的街头短裤与棉袄同在……全球变暖的谎言不攻自破。
我在这个最冷的冬季里住进了不通暖气的新房,一百天僵卧寒衾、缩骨以全的坚持,终究在踏上海岛的前一天溃不成军。夜间的一次如厕,竟引发胃病,疼痛至天亮。
我下定决心,要把胃和身体带向遥远的热带,放在太阳下暴晒。
脱下厚重的棉衣,一家人在瑟瑟寒风中走进那通往春天的机场。三个小时后,云雾散去,一片湛蓝的海洋出现在机窗下方,热带到了。
博天远地清风谷鳌甲龙胄南海魂
热带并不热,一阵风吹来,树叶哗哗作响。我们裹着冬衣,换乘刚刚开通的环岛高铁,前往第一站——琼海博鳌。
博鳌因亚洲论坛暴得大名,这一带的海滩也就成为琼海消费最高、房价最贵的地段。但大抵还是没有纯正的热带风光,除了论坛期间,平日里的博鳌冷清萧索,酒店设施略显陈旧,游人三三两两。
博鳌一带的海,既不浑浊也不清澈,那样不深不浅的蓝着,浪却是很大,翻卷着从天际袭来。因为纬度偏高,这里的冬季并不适合下水,只能安静的坐着,看着,听浪打沙洲、风卷椰林。
琼海的酒吧颇有名气,不远处就是攻略推荐的“海的故事”。在地图上看,从酒店经海的故事,到亚洲论坛会址,是一段步行就可以完成的路。但实际走起来,因风大、沙软,两三里已是十分费力。加之海滩并不完全连续,不少小区、酒店把污水通道修到了海里,煞了风景,便没有了走下去的兴致。
海的一侧,停放着过去渔民出海的旧船,这些船大抵已有上百年的光景,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裂痕,密密麻麻的铆钉,发白的藤条,似乎比这海更懂得远方。
在《国家地理杂志》海南特辑里,曾看到一个形态奇异的礁石,跟海里的沉船一模一样。我想,究竟是怎样的造化才能让礁石长成沉船的模样?抑或本就是一艘沉船,只不过化成了石头的样子?
这片海域,正是海南人下南洋的始发点。不远处即是被探险家奉为圣地的潭门——中国最具海洋文明特征的地方。潭门人,世代靠海为生,但捕的不是鱼,而是深海生物,他们用一种极为简易的潜水方法,靠一叶扁舟抵达数百公里外的南海诸岛,在富含宝藏的珊瑚礁上作业,载回满仓的海龟、砗磲、玳瑁、鲍鱼……
这些人,至今还活在今天的潭门镇,他们已经成为中国最后一代船长,他们所代表的生活方式,也已成为中国海洋精神最后的避难所。
从潭门港出发,可以通向祖国最南端的三沙群岛,这条海路自宋代开辟,到明清时中止,后又复兴,直到年共和国设立三沙市,潭门渔民才第一次可以合法的、受政府力量保护的进出三沙。岛上居住的多名渔民,也就成为三沙市第一代居民。
这是一组奇特的景象,港口何其多,岛民何其广,为什么在三沙居住的只有潭门人?
文昌琼海一带位于海南岛东岸,是台风灾害最严重的区域,在农耕技术尚不发达的时代,这一带的人靠种地是无法活下来的。而汹涌的波涛,带来了海底的讯息,潭门人在掌握了潜水技术后,开始逐渐向海洋进发,越来越多的海珍品出现在港口码头,改善了当地人的生活,这种以海为生的生活方式也就渐渐固定下来。
著名的黄岩岛事件,不论“爱国者”赋予潭门渔民何等崇高的光环,在潭门人看来,他们不过是要在世世代代讨生活的地方继续讨生活而已。
讨生活,何等卑微,又何等用力的字眼。大概也只有饥饿的威胁、求生的本能,才能驱使一代又一代潭门人冒着生命的危险,一次次投入大海的怀抱,用近乎自杀的方式,获取食物与财富。
有人说,没有潭门,就没有三沙,南海也早就沦为了别国的领土。
如果没有南海,中国也就失去了未来。
此刻,距离三沙市成立已三年有余,三沙市政府在新一年的工作报告中写道:开放永兴机场的民航业务。至此,中国人历史上第一次,可以合法并安全的抵达祖国最南端。而探险家、科考者追逐数十年的南海梦,也终究拥有了实现的可能。
那船型的礁石,或许正是历朝历代葬身南海的渔民,用魂魄化成的石碑。等待一千年,终于等到了海洋被认同的这一天。而养育他们的祖国,因为统治者的傲慢与偏见,遭受了百年挨打的屈辱,民族心灵永堕黑夜。那些被以“倭寇”、“海贼”名义杀害的中国水手,虽死犹鸣,他们化作了这船型的礁石,守望着海平面上升起的一轮又一轮新日。
石入大海久成沙梅出深林无需香
从博鳌乘动车至万宁,神州租车的帅哥直接来车站接了我们。开车从万宁市区向西南方向走,不多工夫,就来到一片热带雨林中——兴隆华侨农场。
华侨农场自然是华侨所建,共和国成立之初,大批流浪海外的东南亚华侨携妻带子回到祖国,在兴隆农场安置下来。华侨本就是先进文化与生产力的代表,他们将毕生所学与勤劳汗水抛洒于此,成就了今天的万亩雨林。
兴隆也就成了海南的小东南亚,高挑的房檐、弯曲的屋脊,加之近年来高端房地产、奥特莱斯的进驻,使这里愈发成为比三亚更适宜居住的地方。
咖啡是兴隆的特产,也由华侨引进,逐渐种植成片。但这兴隆咖啡是比云南咖啡、越南咖啡更娇贵的种,产量低、种植成本高,慢慢的在市场化经营中败下阵来,如今全海南喝的其实都是云南咖啡。
要说这国人喝咖啡,还是拜雀巢公司所赐。很长一段时间里,雀巢就是咖啡,咖啡就是雀巢。不过这可是一段不怎么美好的经历,年轻时候谈恋爱,男朋友请喝饮料,不好意思点别的,只能装个样子喝咖啡。后来流行韩剧,宿舍里的女友学会了点一种叫“卡布奇诺”的手工咖啡,这比雀巢牌速溶咖啡可是里程碑式的飞跃。不仅好喝、好看,还好听,每当舌尖与牙齿碰撞发出那乌里咕哝的音节,都好似有一段结局美丽的爱情在向我们招手。
后来喝的多了,发现还是茶适合自己。茶是饮品中的君子,咖啡是瘾君子。茶越喝越空明,咖啡越喝越混沌。茶适宜与爱人喝,咖啡适宜与情人喝。茶可以一杯接一杯的喝,咖啡从来喝不完一杯。
咖啡的区别,其实就在那酸味里,好的咖啡,酸味较小。冲泡的瞬间,一股酸气扑鼻,但倏忽之间又被更大的醇香所掩盖,这个时候啜上一口,便有了世间百般滋味。
不由的怀念起菊花园附近的NONO咖啡,不知道那一带为何聚集了那么多的歪果仁。歪果仁也多是抱团而居,尤其在西安这种二不愣比较多的城市。当年在西安的大小酒吧里,老外是绝不敢没事胡骚情的,入乡随俗,歪果仁在酒吧里也多是正襟危坐,淡言寡语。不像上海新天地里的那帮,以种族优越感自居,一瓶啤酒转一夜场子,末了还挎个妹子走人。
这在西安叫啥?国耻。
海南不存在这些问题,因为歪果仁来不起。石梅湾的酒店里,虽也有几个金发碧眼,但多也携家带口,归了正法。倒是中国人,在这里开始想入非非,借着《非诚勿扰》营造出来的引力场,上演一回回浪女回头的剧情。
我想,在这石梅湾每个煦风如水的傍晚,总会有几个身着长裙的女子,在斜晖的阴影里摆弄发梢,等待一场冯氏浪漫的邂逅吧。或许根本不需要如此麻烦,大家早已邂逅多时,不过要借着一段电影里的台词来把剧情推向高潮。
这一切,都让远处的加井岛看的厌倦。
石梅湾的海,是真的宁静,浪花虽大,却能感受到海的善良与驯服。大概与这人间情欲有关,石梅湾的海透着一股娇媚,连海水的颜色都是接近于雀绿的蓝,这种蓝,让人联想到翡翠、琼玉、松石,一切与人亲近、温润的物体。
我们在海边足足坐了三四个钟头,直到日斜西海,才慢慢的挪步出去。
岛上的时辰偏晚,下午六七点钟,大地正笼罩在金色的余晖之中,沿路角梅盛开、绿枝委地,不免忘情。
我想到那渴望“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诗人,他要的幸福在今天竟是如此简单——它存在于这酒店的一千名客人里,存在于对面无数扇打开的窗户里。这遛狗的老人、骑行的中年,哪一个都拥有着诗人渴望过的尘世的幸福。
这岛上是不是竟缺一个诗人呢?
海明威生活在西礁岛,这个岛屿现在是美国最逗比的度假地——岛主宣布成立了海螺共和国,独立于联邦政府。虽然它的独立其实只持续了60秒,但这丝毫不妨碍岛主以“领袖”的身份出现在国际集会中,也不妨碍岛民以面包为武器与奉旨前来剿匪的FBI英勇对峙。
美国人不光会逗比,还会装比。今年亚马逊畅销书《岛上书店》,讲了一个美国版的桃花源记。与世隔绝的小岛,因为书店的存在,而拥有传奇与故事、离别与救赎。
拥有文学的岛,便不再只是富人的天堂,而是真的天堂。只可惜,海南没有小清新,厦门有,云南有,台湾有……
海南在忙于讲述梦想的时候,其实梦想早已不再。这鳞次栉比的海滨大宅,是中国富人继圈地运动之后兴起的新一轮圈海热,动辄以万起价的房子,早已把梦想与文学牢牢的拒之门外。
清风弄海起沧澜水花恋岛逐细沙
与人满为患的三亚比起来,万宁至陵水一线的海滩,却如仙姝般寂寞。穿过牛岭,便看到了分界洲的海面,波光粼粼,岛屿耸峙。风吹过椰林,依稀还可以瞥见莹若白雪的沙滩。
分界洲是海南气候的分界线,当地人经常说,过了分界洲才来到真正的热带。旅程中常查看天气,也发现三亚、陵水多晴天,万宁以北多阴雨。
后来了解过海南的地形气候,才知道一个岛上,因地形与洋流的作用,差异极大。海岛北部属于半湿润半干旱区,冬季多雨,气温偏低,常常要着棉衣越冬;西部则是半干旱气候,当年开发海岛的知青及黎族土著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灌溉秧苗,东方、昌江一带还拥有全中国唯一的海滨沙漠景观;东部属于湿润区,拜洋流台风所赐,这里是物产最为丰饶、植被最为繁茂的地区;中部受山岭环抱,也成为湿润区,岛上著名的温泉、雨林全集中在这里,是名副其实的天然氧吧;南部则属于半湿润区,台风在这里并不如东部活跃,一片风平浪静中自然也少了甘霖的滋润,加上日照强烈,生态环境并不如东部和中部。
一过牛岭,就明显地感受到了这种差异。外套脱掉,裤袜脱掉,春装秒变夏装。
十年前闺蜜从新疆移居三亚,同为北方人的我最替她担心的就是台风。但闺蜜从三亚人那里习得了一种先验的观念:自南山上铸起了海上观音,三亚沿海便再没了风灾海啸。
若乘坐直达三亚的飞机,在降落前是可以三百六十度观赏这尊南海观音的,湛蓝海面上凸起的白色塑像,仔细想来竟与巴西里约热内卢的山顶基督有几分异曲同工。对高度和海洋的恐惧,在这熟悉的圆润形体与祥和微笑中,倒可平复下来,迎接接下来浪漫奇特的海岛之旅。
菩萨保佑从来只是人间的一厢情愿,但说这三亚是南海的宠儿却丝毫不为过。东面的牛岭将台风斩断,北部的五指山将寒流屏蔽,数百公里外第一岛链、第二岛链环环护卫,当太平洋的海水到达南海之后,便真的太平起来。日本岛威力巨大的海啸、吕宋岛登陆频仍的台风,到了海南岛这里,只剩下强弩之末。在南海北岸的这段沙滩上,人们只需尽情享受海的馈赠,而无需担忧海的暴怒。
有人说,正是海的性情,塑造了岛民的性格。中国的海洋精神,从琼海而不是三亚滥觞,原因也在于此。
灾难与美丽常常相伴而生。没有气候灾难困扰的海南,显然也缺少能够与太平洋诸岛相媲美的海岸。
海南全岛的海岸线长达余公里,但是除过西部的沙漠,东部的泥滩,真正由瑚沙汇聚而成的“白金海岸”所剩无几。而真正处于热带气候的海湾,也就是从万宁至三亚一线,不过就是香水湾、清水湾、海棠湾、亚龙湾、大东海和三亚湾。
亚龙湾、大东海、三亚湾是真正的“瑚沙”海滩,沙粒为珊瑚的碎末,洁白细软,晶莹璀璨,为沙滩中的极品,马尔代夫、塞班都是这种沙质。
但这三个海湾都处于三亚市区及近郊,汹涌的人群早已超出了海滩的承载能力。不过是十多年的旅游业开发,已经把这三个湾破坏殆尽,三亚湾和大东海沦为“公共绿地的悲哀”,亚龙湾成为富人阶层的私家领地——三亚的瑚沙海岸在第一代城市化进程中悉数沦陷。
“海南清水湾,你的国度,你的第二人生”,这句广告词在过去的近十年里,构成了国人对陵水的全部想象。也就是说,陵水因房地产而知名,清水湾因雅居乐而火爆。
我们依然是因为想一睹这全中国最大滨海社区的容颜,而选择停留清水湾。
从陵水县城过三才镇、新村镇,就到达了被开发商划去半壁江山的英州镇。一路之隔,北侧,是拥有着中国最普遍特征的陆地乡村,南侧,则是达到世界最发达国家标准的滨海大宅。
一进入社区,就感受到了与县城、乡镇截然不同的景观和服务。密林拱映的宽阔道路,繁花点缀的大片绿地,错落有致的高层与别墅,鱼行而过的豪华轿车……一路上找不到营业餐厅的我们,在这里发现了酒池肉林,东北饺子、西北面庄、湘菜小厨、海鲜酒楼……引得老皮不禁发出“什么人就得和什么人呆在一起”的无奈感喟。
但很快,我们就感到了这群同说普通话的人,并不是同类。委蛇曲进的慢行道上,三三两两的走过衣着休闲、面容精致的行人,可以看得出,他们住在这里,可以看得出,他们仅仅是这个月住在这里。与腹圆面黑的老皮不同,这里的中年男人明显勤于锻炼,体型保持在标准的范围内;与衣着随意、蓬头垢面的我不同,这里的女子精于装扮,一件简单的运动衣依然透着搭配的精心与面料的考究。
这是典型的中国新贵。
大概是天气的缘故,清水湾的海并不蓝,倒像了天空的颜色,灰蓝阴郁。我想,既然叫了“清水湾”的名字,海水也大抵如清水的颜色,并不一定全赖这天气。
比清水湾海滩更值得期待的,是这连片的五星级海滨酒店。比亚龙湾更宽敞,比海棠湾更繁华,清水湾的酒店拥有着完美的性价比。从酒店大堂穿行至海滩,不时有服务生驻足致意,偶尔还有金发碧眼的洋服务生,一身中式打扮,用极标准的发音问一句“你好!”
不是住店客人的我们,依然毫无心理障碍的畅享着宽阔的草坪和干净的沙滩椅。
浊浪当空、细沙流淌,缺少海岛映衬的清水湾,略略的乏味了些。一路看海,早已对海有了更深的共情。离开清水湾后,老皮曾无意中说“这里像深圳”,一句话点醒了我,这清水湾的海,冷漠、虚空、标准化,仿佛未受人世温情的感化。
也许,海的性情也只是对岛上生活的无意反馈。这堪称全中国最大最高端的海滨社区,平日里却如鬼城一般死寂,生活在这里的是保姆、老人。只有春节这一个月,才突然的人丁兴旺,互不相识的来自各省的富人、精英汇集于此,消受完阳光和海的能量,便又各奔东西,曲尽人情与世态,成就着一个个野心勃勃的计划,将资本累聚成别墅、豪车、游艇、美女。
这样的海滩美景,总透着些许残酷。
海国图志更路重棠园逢春霏云开
一早从陵水县城出发,告别摩托车,告别沙县小吃,进入环岛高速。
海南的高速路没有收费站,费用全含在油价里。我们虽没有享受到春节自驾的实惠,却也依然为这种城市设计的细节而赞叹。
不止公路,刚刚通车的环岛高铁,在设计上也委实比内地好多大城市都高明且人性化。环岛高铁从美兰机场通过,经新高铁站、老火车站,直达海口市区,不仅实现了飞机、高铁的无缝接驳,更一改多数城市里高铁站、火车站不相兼容的弊端。
这种高明,与其说与政府管理者的智商有关,不如说与他们的良心有关。
听说海棠湾与土福湾是一个湾,只是三亚境内叫海棠,陵水境内叫土福——行政区划的壁垒在这同一个海湾上也不经意间暴露。分就分了,只是为什么县城的湾连名字都还得叫的比大城市土呢?
海棠路是一段刚完工的道路,沿线布局了酒店、住宅、免税商场,不远的将来,想必又是一个亚龙湾。
但年份已久的海韵广场却显得颇为败落,停车都几乎无人管辖。
穿过广场,就是海棠湾正对着蜈支洲岛的一段。与想象中人气爆满的景象不同,这里尚是一片原生态式的海滩,没有帆船、比基尼,连沙滩椅都见不到。
海棠湾的沙滩分为两截,海边的硬,海岸上的软,这样的海倒是适宜跑步。
适逢霏云压顶、天光不开,停在海上的军舰与对面的蜈支洲岛排成一道屏障,不时有直升机在头顶盘旋。这样的景致,无法与度假相关联,倒适宜拍成海洋题材的大国崛起。
海风吹着云盖逐渐向北漂移,太阳从密不透风的云层中挣脱出来,一簇簇的射入海面,在海天连接处形成一层光的镀膜。战舰开动起来,浪花愈发的喧闹。
云层、天空、海面、沙滩在镜头中拉起了横向的条纹,人物居中,竟显出几分庄严:
如果跳跃,那就是挣脱生命;
如果行走,那就是物我两忘;
如果静立,那就是开天辟地。
不知在这海岸逐了多少回浪,跑了多少里路,直到在人烟稀少处发现了无法分辨的软体动物,对海的那份原始恐惧才又重上心头,回到人群中。
亚流割琼岛龙渊镕雪贝
有一种同床异梦,叫做你惦记亚龙湾的细沙,他惦记春园市场的海鲜。
虽然过节期间翻了价,但并不能阻挡一个吃货对食物矢志不渝的爱情。
春园我和老皮各来过一次,同来却还是第一次,但显然两人都对买菜点菜流程极为熟稔,不多工夫,老板就提着大大小小的塑料袋忙活起来。
嗞拉嗞拉,辣炒扇贝上来了,吃空。
又一阵嗞拉嗞拉,葱爆鱿鱼上来了,再次吃空。
“再来一斤贝壳!”老皮穿梭的无比殷勤。
当盘子渐渐堆满了整个桌子,老板说:菜上齐了。
一刹那的怅然若失和意犹未尽,两秒钟后两个声音重叠在一起:再来个老虎斑吧!
多年夫妻成饭友。
等待老虎斑的期间,饭友们舔了最后一个贝壳、嚼了最后一个虾头、夹了最后一根洋葱。
当压轴大菜老虎斑端上来的时候,饭友们已经处在了边际效应曲线的顶端。
这时候,饭桌一改之前的风卷残云、猛虎下山,瞬间变得礼让和温情起来。“来,背上肉好吃!”“不用给我夹了,你也多吃点!”
从春园海鲜市场出来,已是正午,阳光显现出毒辣的本性。
沿来时路往回走,还没到亚龙湾出口就长长的堵起车来,这一路的惠风和畅全在这一下午的堵车里埋汰了。
烈日当空,车内温度渐升,还没见着海的影子,车内的人却已是一身海滩装束。
以为照样可以旁若无人的穿过五星级酒店直达海滩,但我错了,春节期间酒店保安加强了戒备与盘查,满载行李的我们被保安礼貌的拒之门外。
一入亚龙深似海。在爬行的车队里又呆了近一个小时,待日斜西山,我们终于找到了停车位——在亚龙湾的尽头。
第一次从公共入海口入海,旋即而来的peoplemountainpeoplesea让我如闪电麦坤般撤了出来,试探着从隔壁一家不甚伟岸的酒店入海,居然成功。
终于来到亚龙湾,这一路多磨,也未见得成就好事。因是尽头,酒店的海滩窄的可怜,只有穿过标有“军事禁区“的铁丝网,才是一段貌似差不多的海。
我毫不犹豫的就过去了。
穿过铁丝网,第一个看见的人,不是士兵,而是俩晒太阳浴的歪果仁,歪果仁歪着脑袋看我。也难怪,比基尼美女都在前面的五星级私家海滩上晾着,这地方估计能看见个穿沙滩裤的女人都算攒了人品了。
一网之隔,如临两界。亚龙湾独有的翡翠色海水在眼前展开,虽有崖屿与军舰的干扰,但毕竟这天下第一湾不是盖的。白沙之中尽是珊瑚之碎屑,散射荧荧微弱的光芒,浪花时而如玉脂拂面,时而如银瓶乍裂,海的一千种风情、一万种姿态全在这潮汐之力中勾陈迂回,永不止歇。
铁丝网外的父子俩再次发来“军事禁区”的警告,争取无果并再次表示鄙视后,我索性躺了下来,独享一段无人打扰的海浪日光。
如果不是堵车,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拐到这个角落。这里没有酒店,所以也就少了椰树、泳池、沙滩椅的装点,树林与地植都是野生的模样,沙子也比别处粗粝一些。
躺着躺着,竟想起章子怡和美国男友在沙滩上被偷拍的旧桥段,这沙滩浴本就是歪果仁们的发明,当年和美国男友谈了半年恋爱,把章子怡从黄种人谈成了黑种人。眼下这私闯禁区的外国佬,竟也这般巴适的享用着我大中华的天之馈赠,不免几分忿恨。
耳朵贴在沙滩上,浪花声自然大许多,每每正欲沉入游离境,却总被登岸的海浪吓得爬起身来,数番折腾,睡意全无,只好重新坐起。见旁边的情侣拍照,那颗爱自拍的心果然就按捺不住了,蠢蠢欲动起来。
可铁丝网外的父子俩依然纹丝不动,失掉耐心的我终于决定走出禁区,以军人的方式一掷乾坤。
“谁打不过我谁就去军事区那边给我拍照!”
于是接下来的数十分钟,在中国南海一段普通的海岸线上,一个男的揪住了一个女的,一个女的揪住了一个男孩儿,男孩儿被激怒了,返回头追打女的。
这对旁边的住店客人来说,算是意料之外的福利。
日落后的亚龙湾,现出了冬天的底色,气温转凉,身着薄衫的我开始连续打喷嚏。
回,竟也是不容易的。景区路刚走了几百米,就被前后夹击起来。一片红灯中,定睛一看,没有一个是本地车,陕A、渝B、川C、粤D……
这简直是一道中国各省简称的选择题啊。
不开车的好处就是可以在堵车的时候刷朋友圈。那张陕A的屁股刚一发出,就收到了回乡党的酸葡萄:真有劲,把车开海南去了!
当朋友圈再也刷不出来东西的时候,车还停在亚龙湾路上。这时天已全黑,路边还未打上车的游客缩着脖子走走停停。
公主郡,是路边的一处大宅。“这里面住的不会都是二奶吧”,我半问半答的说。
“为什么是二奶,不是二代?”老皮不解。
“二代的话,应该叫王子公主,但它却只叫公主,所以只能是像公主一般的女人扎堆的地方。”
我的解释不能说不机智。
我向来不缺乏对公主生活的想象力。迄今为止做过最逼真的梦,就是8岁时梦见王子骑着白马来到我天鹅绒般的城堡外。但我想这里的公主应该更累一些,除了要长一副对得起高房价的脸蛋和身材,还要天天维护才是。
还是靠才华吃饭来的放心啊,我的视线从公主郡的高墙上回到了租来的低配凯越里,车流散开。
几日在路上穿行,完全忘了过年这档事儿。当一簇簇烟花映红天空、一户户小楼亮起灯笼,我方记起,此时当是万家团圆、鱼鸭满桌,孩子们在叫,老人们在笑。
文修贞观平海内昌济民国挟远洋
旅途只剩下最后一站,今天过后,我的海南游记也就正式宣告了结局,朋友圈里再不会一、二、三的刷屏,看官们尽可不必烦恼。
返程的路,自然少了欢喜与期待,但也多了清闲与自在。再也不用攻略、筹谋、计划,看机票与酒店的涨跌。
半个多小时的车程,足以从容读完文昌的百度词条,了解其百里之内的风物、千年以外的兴衰。
文昌最著名的莫过于鸡,但这不是指做法,而是指食材。十年前第一次来海南,同学曾带我到三亚最有名的海亚餐厅吃过这道鸡,清楚的记得是白切做法,因而也就没留下什么特别的味觉记忆。
至于文昌的景点,倒是人文多于自然,有很多海南旧族和世家的故居。这里和海口一样,是古代移民最早登陆的地方。在皓若烟海的海南名臣、大将、谪居文人中,一个出身卑微的商人却最吸引我的目光——宋耀如,宋氏家族的创始人、宋氏姐妹的父亲、民国两任领袖的岳丈。
历史上能与耀如君相提并论的商人,在我有限的知识里,恐怕只有吕不韦一人,他们共同的风险爱好是:投资国君。
这不能叫窃国者,因为他们取得至高权力的方式,遵循商业之逻辑、买卖之规矩。
如果没有后来被坊间传为“光源氏计划”的大BUG,宋耀如的一生当是何等光辉与荣耀。九岁下南洋、12岁过继到美国、15岁离家出走被船长收留、18岁获取资助进入神学院、22岁成为牧师并回到祖国、29岁开始经商、31岁结识孙中山,从此成为中国近代民主革命的幕后金主。
这是比《中国合伙人》更励志的故事,这样的商人,千年出一个,他们入伙的事业,是夺取政权。
其实也更像赌徒,如果败了,就是倾家荡产、身败名裂。
至于“光源氏”大BUG,也怪不得他,天要下雨、女要嫁人,都是没法的事。更何况,谁能想到21年后结为夫妻的两人,第一次见面时,一个是风华正茂的国之栋梁,一个是襁褓中不足周岁的婴儿。
宋耀如的毕生奋斗,在这里摔了个大跟头。虽然成功人士与年龄悬殊的女子结合,不论现在还是古代,都算不得什么稀罕的事件,但在一个父亲的心中,不啻为一道难以弥合的创伤。所有的成功,在面对这个问题时,都戛然而止、不名一文。
我深深的为老汉抱屈,更遑论之后迫不得已的应承、违心的支持,不过是为毕生奋斗绑架后的斜阳残日里的不得已而为之。
庆龄实为一个坚硬的女子。
世人都知道宋耀如是两任领袖的岳父,但其实当小女儿称心如愿的嫁给是时全中国最大的潜力股——强人蒋介石并成功收服其心时,已是宋耀如离开人世的第十个年头。
这种身后的成功,其实是与本人无关的。
虽然民国没有国丈,但是却有着一位真正的第一丈母娘——宋耀如的妻子,倪女士。倪女士是少有的大脚,外婆家据说是徐光启的后代,大约是笃信赛先生的缘故,倪不仅格物致知,还信奉基督。
如今随意在百度上搜索,都会出现一张倪女士和两个女儿、女婿的合影。倪女士居中,女婿们居后,蒋的手还搭在年轻秀美的美玲女士肩上,这幅画面传递出来的信息无非是:史上最牛丈母娘。
无论这个明星家族何等传奇与举足轻重,但可惜我等从东土而来,平日里随便踏下青,就踏在了皇帝身上,随便逛个家具市场,还得念叨唐代宫殿的名字,对历史实是不耐烦的。
秦人,从来不缺乏厚重感,缺的只是开眼看世界。阳光、沙滩、仙人掌,还有老船长,随便。
据说北郊的月亮湾,是海南最后的处女滩,但是太远,放弃。剩下的,就只是市区的高隆湾,现在也叫白金海岸——商业开发需要。
乘着不打表的出租车,半小时后抵达“白金海岸”。好吧,这是我此次海南之行见过的最具识别度的海——乌金色的沙滩,垃圾遍地,椰壳成山,烧烤连片。
哈哈哈,我大笑了三声,这是海岛给我开的一个大玩笑吗?
儿子却不管这些,只要能挖沙,黑海也是海。
我正是在弯腰挖沙的瞬间,发现了这成群的贝壳。
文昌旧称紫贝,是早就百度到的知识,但度娘却没有对此作出解释。这满地的紫色贝壳,给了我最完美的释义,而两千年前的名字,在今天依然找得到存在感,这究竟是造物的垂爱,还是人类的自重?
海面上吹来一阵裹着鱼腥的风,“水至清则无鱼”,这混浊的海,本就不是为矫情的看客而生,它拥有更深刻的使命。
在办理入住的时候,儿子发现了砗磲,这砗磲是我来海南之前在杂志上指给他的,一路上寻找,终于在文昌遇上。
砗磲是海洋里的神物,年龄可达百岁,重量可至百斤。渔民命运多舛、风里来雨里去,久而久之学会了用迷信来对抗恐惧,出海前有必经的一套程序,这是规矩。
而砗磲因其寿,成为渔民们心中的灵物,拿来献给菩萨,倒也尽了心思。
眼前的这片海,正是鼓励渔民不断深入南海的诱饵,一万年一万年的从海上漂来贝壳、螺狮,更深处是什么?好奇心与贪欲促使岛民不断向海洋进发。
高隆湾是一片属于市民的海,就好比童年时城里的河,上游洗菜、中游洗衣、下游洗澡。这高隆湾也能游泳,岸上玩沙、乘凉、吃椰子,一项都不少。
书上说,“文昌椰林半海南”,吃过三亚椰子、万宁椰子的我们,当剖开第一个文昌椰子时,还是深深的为那肥厚的椰肉、清冽的椰汁折服了,海南岛最好吃的椰子只在文昌。
书上还说,海南的椰子有灵性,从来不会砸到人。在椰林下乘凉,不禁时时抬头看数米之上沉甸甸的椰果,怎么会砸不到人呢?
文昌的椰子十块钱,虽然算不得便宜,但是卖家提供免费的剥壳服务,一个椰子下去,渴也解了,饿也止了。怪不得岛上的人都是天生的乐观派,不用耕耘也能收获,还有什么理由不开森呢。
不出门不知天下事。只道天府之国除了四川就是关中,谁知天底下到处都是金城与鱼乡,即便这天涯海角、瘴疠之地,也有千年的传说、万年的洪荒。
一片椰林掩映中的车站广场,清晨时分格外清新。婆婆说,这空气,医院的氧气。婆婆一年医院度过,遇见美好的事物,医院。
这负氧离子高到一定程度,竟是有香味的。
我留恋着花一样的空气,进入拥挤的候车大厅。本已做好了百无聊赖的准备,不想刚坐定,就被一阵高亢的读书声震撼。循声望去,一个学生模样的青年正在背诗。
“大盘漕漕如急雨、小盘切切如私语”“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读别的还好,单单这《长恨歌》和《春江花月夜》是老皮的强项,当年把妹靠的全是这两把刷子。
“你是高三的吧?”老皮不甚礼貌的打断了读书声。
“……呃……高中没这些内容啊!”眼镜哥显然不太高兴,“我是刚考到文昌的公务员”。
“哦……刚看你背诗,还以为你在上学”,老皮解释。
“以为人家上学也犯不着以为高三啊”,我心里嘀咕。
“那你为什么对诗这么感兴趣呢?从事跟这个有关的工作吗?”老皮继续盘问。
“呃……我在工商局上班,读诗是我的一个爱好。”聊天貌似可以结束了。
“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老皮的好奇心还未满足。
“呃……我是郑州大学毕业的”眼镜哥说到大学名称时显的底气不足。
“郑州大学!很好啊!是新闻系吗?我当年就差点报考!”作为一名河南人,我瞬间体会了那脆弱的小心灵,并横刀相助。
“其实,我家住的地方在河北、河南、山东的交界处。”眼镜哥极力用标准的河北普通话表达信息。
“那你们家究竟算哪管呢?”老皮不舍昼夜的问。
“河南。”声音愈发的小了。
我当下真想踹这同乡一脚,但一想自己当年独闯西北,也一直因籍贯问题备受白眼。记得那是一个大一的周末,我和宿舍同学去军区服务社附近找家教兼职,眼看着陕西籍的同学都谈成了生意,只剩下我和浙江妹还无人问津。终于走过来一个中年男士,先问了我哪里的,我据实回答,便再无理会。接着又问浙江妹同样的问题,“浙江!”舍友响亮的回答,“温州人更靠不住!”男人抛下这么一句就气冲冲的走了,我和舍友一阵云里雾里。
这些往事以每秒钟五百帧的速度在我脑海闪过,那几乎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换作春风化雨般的温柔,“河南的学子最优秀了,出了省都是人才,你一个师兄,我们的工作伙伴,才30多岁,就当了学者,你随便百度,全国各地做演讲!”
眼镜哥的眼睛里终于露出一丝光芒,含着下巴说了声“是吗”,嘴角已呈月牙形。
看大功告成,也就放心了。不过,我也深知同胞的秉性,他可耐摔打着呢,说不定过上一两年,为文昌市赋词一首的正是眼前此君,或许还能如前辈那样,遇到一位爱舞文弄墨的伯乐,从此平步青云、仕途亨通。
候车的无聊时光,就在这眼镜哥的意外中悄然度过了。之后,美兰站换乘通道里奔跑的罗拉、第一次误机的种种不淡定已不想再提,好在关键时刻尚有故土护佑:郑州有票。不然,此刻坐在这里的人,就只是一个刚刚下了飞机的倒霉旅客而已。
从海岛归来后的我,不过几日,就恢复了懒惰的本性、贪食的习惯、臃肿的身材。幸有这万言游记,将我对海南的种种记忆诉诸笔端,便于若干年后,把今天的诸人诸事一一还原。而在更久的未来,当国人开始组团到三沙过年时,我还能言之凿凿的告诉他们:想当年,海南才是祖国的第二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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