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人生论 >> 人生论简介 >> 人生欢二与少女一同秘密发育的畸婴
点击上方绿标收听音频
文:上官文露|cv:郭杰、上官文露
《人生欢》
作者:上官文露
(三)
表哥家的单元楼洞彻底截断了她身上披挂的稀薄的光,幽暗楼道里的灯影照出了她的影子,她看着破旧灰墙上的那个影子掏出钥匙,准备插进门上的匙孔,这一次动作干净利落,她知道这个影子即将告诉方堂,她不再怕了,事情不怪她,她也不想怪他,但她还有未来,她要和苏丽一起考上一中,当然不能让方堂知道于明波的计划。
丨上官文露读书会原创手绘
里外屋中间泛黄的玻璃透射着夕阳最后一息光亮,今晚的一碟花生米和二两人生欢映衬在方堂的脸上好像少了丝油腻和辛辣,她举起口杯喝了一大口,方堂的嘴张圆了,他急忙站起身又倒了一口杯,蜜蜜你今天有什么好事吗,他的声音欢喜得发颤。
碟子里的花生米,她捻着一颗一颗的放进嘴里,在酒精制造的荡漾中她将额前的几丝碎发向后抹,眼角难得飘出的娇美让方堂迷糊,我告诉你,我要上一中,那是沈阳最好的高中,我以后不会再来你这里了,说完她起身,淡绿色的裙摆掀翻了饭桌旁破旧柜子上的蛛网。
方堂的瞳孔黯淡下去,头上几丝白发格外银亮。
她抱起婴儿床里的灰灰,婴儿伸出手抓住她的领口,每每灰灰被她抱起就会停止哭声,今天也不例外,软腻的婴孩小手摇摆着,皮肤贴过她的脖颈和脸颊,像一只猫的脚掌,一阵暖烫过。
这一晚,在70厘米宽的床上,她熄灭了台灯,她觉得她全身裹上了铠甲,方堂的手掌不再是梦魇,只是一只偶然掠过她头顶上空的秃鹫,投下不值得一提的阴影,一切不过是虚惊一场。
她这一夜睡的很沉,方堂这一夜一直在干咳,中间夹着几声重重的叹息。
(四)
临近中考的六月中旬,李蜜不上学了。
她三个月没有来月经,生理课本上的知识不再是班上后排男生意淫的素材,在她这成了“真知”,她觉得自己的小肚子越发地隆起,也许是幻觉,她那样苗条,即使有几个月的肚子也看不出来,但她站在镜子前静止看着自己的时候仍然觉得肚子里有东西在膨胀,于是一个月以来,她每天晚上都要用力捶打自己的肚子,她拼了命的殴打自己,想要了肚子里那条生命的命。
然而,方堂买来的试孕纸,证实了她对腹中肉殴打的徒劳,赫然的两条线。
方堂将她搂得紧紧的,他知道她恨透了他,但杀了他也没有用,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丝不易察觉的牵动,有向上的,也有向下的。
人工流产是针对将近三个月大的胎儿唯一的办法,南八马路边上一条狭窄的断头胡同的顶端,公共厕所旁的灰墙里掩埋着一座诊所,她只模糊的看到牌子上写歪歪扭扭地写着,性病、人流、阳痿早泄、不孕不育,汉字从来没有如此触目惊心过。
丨上官文露读书会原创手绘
踏过门口的瓦砾堆,衰朽的木头楼梯被踩出刺耳的摇摇欲坠声,昏黄的玻璃碎掉一半,碎玻璃看出去,后面的一条阴沟里脏水汩汩流淌,她不知道阴沟里会漂走过多少像她腹中这样的婴灵。
有痛的还是无痛的?无痛的,有痛的58,嘴角长满短黑胡茬的胖女护士瞟了一眼一身灰蓝色工装的方堂,随意地开了一张单子,手一甩对着李蜜说,做58的吧,也没那么疼。
方堂去缴费,李蜜在走廊里听到还有声音飘出来,事都干了,还怕什么疼。
李蜜爬上了那张床,像女烈士赴死时的凛然,她张开双腿时下意识地紧紧裹住那块肉,突然升腾起一阵强烈的不舍。
然而那个冰凉狠烈的吸刮器,几乎将她的子宫连盘端走,她昏死在两腿间的黑血中。
她不知道自己后来的盆腔炎症是不是在那张床上染上的什么脏病。
(五)
中考在七月的盛夏,暑热夹带着子宫里的发炎,李蜜的卷子没有答完。
出成绩的那天,苏丽站到了李蜜家门口,是她母亲吴郁阿姨开的门。
窗户开着,屋里闷热异常,她们家只一间长条形的小屋,两张单人床面对面,中间夹着窗户,病房般的设置。吴郁阿姨坐在她的小床上,她把稍微宽一点的那张床留给了李蜜。
阿姨,李蜜报了哪个高中?苏丽一屁股坐在李蜜的单人床上,不等吴郁阿姨开口,苏丽又继续说,省重点肯定是不行了,她没答完卷子,数学呀,她最擅长的,但是市重点是很有希望的,再不济就是普通高中,她学习好再补回来也一定能上大学的。
吴郁阿姨扫了扫眼前光线下飞舞的灰尘,后来苏丽发现,只要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困惑,她就会这样挥着手在眼前扫,无论她眼前是否有灰尘,一直到她去世前,苏丽在病床前见到她的最后一面,她也一刻不停地挥着手,也好像是和嘴上的呼吸机较着劲,苏丽觉得吴郁阿姨死时虽然太年轻了些,但终于扫干净了她眼前的灰尘,尘终于归了尘,她归了土。
这也许是苏丽和李蜜共同生活的少年时光中最挥之不去的记忆了,吴郁阿姨家那间狭窄的小屋,一只黑白黄三色花猫每天会从窗户或门缝溜出去,有时候它蹲在门外长长的走廊里,或跳到湖蓝色鲜艳欲滴的窗台木条上,从玻璃窗的豁口处向下张望,李蜜门前走廊的那块玻璃不知道是不是一楼暗恋她的郑也非抛上来的石子砸碎的。
哦,蜜蜜一早就去着看灰灰了,她嫂子今天白班,她表哥下夜班看不了孩子,吴郁阿姨的粉团脸在眼角挤出一条细长的皱纹,很细的,像馒头上被切了两条刀痕,她的嘴唇在说话的时候像是在唇语,没有开合,只有若有似无的翕动,说什么都像是在嗫嚅。
阿姨,都什么时候了还带孩子呢,你跟她说,让她回来到我家找我,苏丽说着站起身卷走了吴郁阿姨眼前的尘土,她的来去总像小说里的女侠,武功不一定太好但仍然脚下生风。
丨上官文露读书会原创手绘
然而,李蜜那天并没有回到吴郁阿姨的家里,她困守在灰灰和方堂之间。
傍晚,没有任何委屈,很笃定地,她告诉方堂,她的高中志愿填写了护校。
人生欢,花生米,碟子里反射着残阳的光辉,方堂摇晃着口杯说,蜜蜜我要为你吟诵一首新诗:
蜜,
蜜糖,
秘密,
你是我的密室,
我是你的囚徒,
遇见你之后,
我,
愿剃度一世的喧哗,
但我,
用尽运气,
仍然,
遮盖不了,
你脸上的伤疤,
灰灰今天断奶了,
但我,
断不了你。
李蜜看着醉了的方堂,得意的方堂,一向她看不上他肚子里那点酸水,但今晚她有些错乱,她分不清报考护校究竟是错乱还是自己跟自己在赌气。
这是填报志愿的一天,一早起来她就去了学校,对苏丽和于明波故意地避开,拿到成绩单后她飞速蹬着自行车,一路骑到了太原街邮局门口。
邮局门口,偶尔是有像她这样的人在这里蹲守着等待人生中的各种悬念,他们等待的东西跟黄历上关心的事儿如出一辙,婚丧嫁娶,考试工作。她的不同是她已知道自己将等来什么。
丨上官文露读书会原创手绘
顶多是普高,在李蜜的世界中,普高是愚蠢和失败的代名词,那一纸通知书也与病危通知书无异。
也许每个人一生中最大的难题就是无法为自己衡量,衡量自己有限的青春是不是献祭了出去,牺牲给了无名的命运,不是所有的人都在年少时就会尝到命运的味道的,而且这味道的馊烂超出了李蜜这一个十五岁少女全部的经验。
领取成绩单的那间小屋里,关老师一袭鱼尾裙,不舍得看她似的摇摇头,李蜜,分,发挥的不正常啊,老师扭绞着下半身。
李蜜坐在上午九点钟的太阳里,太阳爬升的太快了,赶不上她的悲剧谢幕。
还是去方堂那里吧,那里有她残剩的唯一的命运。
透过酒杯,她看见了方堂日渐稀疏的头发,花尖快退潮了,他好像一下子老了好多,剥光了她童年记忆里那张脸上所有的活气。
那天晚上,方堂陪着她,从滑翔小区走到吴淞市场,再走回去,没有坐公交车,没有骑自行车,就这样走回去,走回她十五年前的刚出生的时候。
回去时边境线的灯熄了,彻底的黑暗。
丨上官文露读书会原创手绘
(六)
护理学校里的学生几乎是不需要学习的,李蜜偷偷买来高中课本想填满晚上的时光。但时光在她身上被拉得很长很长,太长,像她母亲手里的毛线,白色马海毛的线团,在地上的灰尘里翻滚,像牛奶里落进了锅底灰,变了色,但仍然可以遮掩住脏。
唯有于明波偶尔投掷在她自行车筐里的信,为她滞涩的时光打上了断点,其实也不太确定于明波什么时候会写信给她,但这样的等待却会带给她一种类似规律的稳妥。
丨上官文露读书会原创手绘
方堂那里仍旧是隔一天一去,她渐渐发现不仅是方堂需要她,她也需要表哥,需要表哥堵死她身体和精神上的空缺,不去表哥家的那一天,在她和母亲一人一张的单人床上,她会复习和表哥一起的情节,然而回忆的画面只剩下了磁带被录音机磁头搅坏了的呲啦声,“放任,是我负的责任,过分,是你们太认真”,王菲的《一人分饰两角》在录音机里反复翻搅,就像里面,有另一个人,“做着某段,两人的戏份”,两个人的戏,这么年轻就有这样丰满的人生,所以根本不需要高中课本的填塞。
但在方堂这里始终没有对她形成任何规律,因为每一次都是全新的。由一个少女强烈的自尊导向的,这不可告人的罪恶却有着如此丰富的滋味,疼痛的,反抗的,作呕的,遗憾的,惊悚的,压抑的,热盼的,她告诉自己表哥带给她的世界就是如此让人心旌荡漾,久而久之她也练习出了自己在铁床上应有的潮热,让彼此愈加满意的表演。
有些晚上灰灰叫嚷个不停,她会将婴儿放到她的枕边,枕在臂弯里的暖肉暂时隔离了她的噩梦,稳妥的悲情的肉体。灰灰的手臂在她眼前摇摆着,那手臂的肉越涨越大,挣脱了她的搂抱,站在地上的灰灰三岁了。
三岁的孩子大多是吵闹的,然而灰灰有他自己难得的深沉,李蜜觉得这是这个小男子在这个领域有胜于他父亲之处,灰灰的世界里没有如他父亲那般的聒噪。
然而稚童沉默的地盘中必然也涌着不为人知的骇浪,拨浪鼓和糖葫芦在世纪末根本无法抚平灰灰的惊骇,他在他父亲一次次得趣的长啸中浸染着姑姑被撕裂的汁水,葫芦娃里的那个六娃,毒汁水里泡大的小婴,畸婴。
所有人都固执的认为时间一定是流动的,可是在李蜜这里,时间是静止的,时间是从表哥化作一个需要她奉献少女之爱的男人插入她心脏那一天开始静止的,从那以后在她心里就开始由少女全部的软弱和自尊堆砌起一座秘密之堆。
她不停地在这座秘密之堆的顶端开始向下挖洞,唯有这个洞口她还可以看见自己的心,然而秘密之土越来越汹涌,她的心被活埋了。
但她相信终究有一天时间之风会搅动这座土堆下方的岩浆,她预感到那场时间之风一定会酝酿成一场龙卷风,摧毁每一个人。她开始幻想壮丽的龙卷风将会是她一生之中最华丽的呈现,所以她每隔一天都会在表哥这里,小心翼翼的用双手捧出一把土,虔诚地砌在秘密之堆上,等待土壤的蓄力。
时间之风没有吹起之前,她嫂子王凤辉一成不变的齐刘海不会被掀起,这样那布满粉刺的额头就没有机会被展览。下夜班,她是嫂子,要问候小姑,哦蜜蜜,吃了早饭再走啊,然而李蜜总是头也不回地迅速离场。
白色的书包前面唯一的色彩是苏丽送给她的粉红色铅笔袋,她喜欢挂在书包外面,即使她现在已经很反感粉红色,少女的矫情,然而这仍然是她能够在表哥和嫂子面前表达的最勉为其难的少女之征。
哐地一声,门关上了,关住了方堂和王凤辉之间日渐斑驳的夫妻世界。王凤辉带着护士的顺从,给方堂呈上从单位食堂带回来的稀粥和油条。
灰灰上幼儿园了,已经三岁了说话还是蹦字。
妈,爸,小姑,小姑,爸爸,躺,躺一起。灰灰边说边跺起脚,跺脚是他目前乃至今后对吃力表达的唯一助力方式,冬天小孩子穿着笨笨的棉袄棉裤,咋咋着手臂,淌出两条灰鼻涕,看到孩子这个样子,王凤辉总能联想到她老家大民屯村口老王家那个傻子生的儿子。
有些小孩可能就是从婴孩时期就开始坏掉的,灰灰说话总是蹦字,到后来的很多很多年他嘴角的字都还在蹦,只是人渐渐萎谢了下去。然而眼前在王风辉看来,口吃也是一个小男孩的一种偏得,有人说男孩说话越晚越出息,显然她没有分清说话晚和说话障碍的区别。王凤辉还自认为这将永远是比她妯娌更有恃无恐的骄傲,方堂的弟媳妇生了个女孩,叫方羽裳,即使再长袖善舞也是取悦于男人,这是王凤辉这类女人的逻辑。
此刻,王凤辉三岁的小儿子还是叫着姑,爸,姑姑,爸爸,但她丝毫不觉这位姑姑和她丈夫之间会发生任何异样的链接,毕竟他们是兄妹,这是这个国度里最不能跨越的伦理关系。
于是她顺遂地谙熟于这坚不可摧的伦理带给她的安稳,她下夜班后的昏睡和方堂与表妹每次完成后一样的酣畅,她鼻孔里会吹起白胖的泡,和她的呼噜声律动一致。
方堂在王凤辉响彻屋顶的呼噜声中,燃起一根红塔山香烟。
他坐在床前的红色四角靠背椅上,用椅子腿横冲直撞着水泥地面,就这样直勾勾地坐着,王凤辉醒来前至少需要他燃尽二十根烟,这不像他创作那些华丽三脚猫诗句时所需要依赖的迷魂烟雾,而是需要藉由之去宣泄观看熟睡妻子的毒品。
眼前这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松弛的肥白的妻,节庆时最不忍去多看的买来的赘余的白肉。然而她是他的女人,她身上肉掉下来,是他的儿子。
但他清楚,他的妻是工厂夫人队伍里为数不多的奇特的女人——头,上身,也包括下半身都匀称地长成圆形的女人并不多,五短身材的王凤辉在方堂父母和亲友的眼中本来是旺夫的,但在李蜜的鲜美面前唯有映衬出这种旺夫像的无稽。
然而人生是公平的,人到中年时,在方堂当年不愿示人的婚姻暗处竟然弥补给了他一个小女人,这不可告人的小女人,现在才长到了他年龄的一半,和他有着四分之一的血脉基因,放在两百多年前就是贾宝玉的林妹妹,贾宝玉在世界文学里横亘了两百多年,也应该会永恒下去,想到这里方堂会醉倒在他的第二十根烟卷里。
王风辉这些日子醒来后会假意急诊出门,她会在镜子前穿起护士服,每当方堂眼中闪现出光辉问她是否有急诊的时候,她就会搬出班上其它护士给她的指南——制服情调。
方堂当然会积极配合,然而这临时的表演却没有过关,王凤辉既然是万种风情制服戏码的导演,自然审查严格。
王风辉的声音奇大无比,方堂不知道是不是女人随着年龄的增长总会越来越依赖于分贝,但伴随着这刺耳呻唤噪音的还有一些异常冷静的声音,你还是去看看医生吧,你这是太快了,我们都没有前奏了,你怎么还是越来越快,王凤辉导演这样的指责只会令演员方堂更快的崩泻。
方堂觉得他之所以离不开王凤辉,就是因为每次在她身上总像是被施了魔咒,他本来卯足了劲要给妻子足够的爱,更多的补偿的爱,可以通过手臂,关节和唇齿,但这股劲却每每会在她最恣意斑斓的时刻搁浅。
中篇小说《人生欢》
第二篇完
PS:中篇小说《人生欢》共五篇
第三篇更新时间:.3.9
第四篇更新时间:.3.10
第五篇更新时间:.3.11
cv:
郭杰
上官文露
本文作者简介
上官文露,文学博士,曾任北京电视台新闻记者、主持人。创办文学名著解读网络电台《上官文露读书会》,点击量逾17亿人次。著有中篇小说《时代曲》,短篇小说《赌徒》、《永生花》、《结婚大师》等,电影短片剧本《加油吧!勃拉姆斯》、《美错》等。
本文主播简介
郭杰,中国传媒大学播音主持艺术学院综艺主持系教授,在读博士。从事播音主持业务研究,曾发表过发表多篇论文。
曾任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中国之声”《神州夜航》、中央电视台科教频道《我爱发明》主持人。
多次受全国各地广播电视台、高等院校、国家广播电视总局、教育部等单位邀请讲授播音主持、领导干部口才、语言艺术、经典诵读等课程。
制作:上官文露声音工作室—昊泽
了解更多详情
请扫描下方
转载请注明:http://www.falalicar.com/rsljj/2191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