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人生论 >> 人生论名言 >> 董元奔连宵风雨谢池春词牌风情系列
原创文/董元奔(江苏宿迁)
本文早些年已公开发表,这里系作者本人转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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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道二年()的春天比往年来的早了一些,这不?距离清明还有十来天呢,宿州城内梅庄小溪畔的桃花就已经开得有声有色了,惹得那成群的蜂蝶整日里在桃花间穿梭不停。两年多前,“大器晚成”的新科进士张先(-)被朝廷安排到宿州(今安徽宿州)任录事参军,他的临时住所就在梅庄小溪边,那是一栋后周时期留下来的木质小楼。
近些日子手头的公文不多,而窗外桃林里蜜蜂嗡嗡的叫声吵得张先好几日都不能很好的午睡,他想换个地方散散心。昨日听从徐州调来的司户参军说,徐州萧县(今江苏萧县北)的传统石刻这几天正在宿州座下县符离的古城根儿展览,官办的展览,参展的大多是六朝时期和初唐的遗存,包括唐朝的圆雕和青石镂雕,还有萧县本地李石林村后晋古墓前的石猴和石马,这些石刻的精美程度肯定要超过宿州零壁(今安徽灵璧)的石刻。到宿州这么久了,因公务经常去符离,却没来得及去看看白居易的故居。哦,对了,今晚最好就在符离止宿好了,听说那里的玉清观里有个女道士谢媚卿不仅才貌双全,而且有情有义。
天气非常晴朗,空气中弥漫着芳香,那芳香非常浓郁,显然不仅仅是桃花的香味。小溪边的蜂蝶倒没工夫打扰张先了,却有那调皮的黄莺在路两旁的柳丝间飞来飞去,似乎是要跟翻飞的柳絮争春,有的黄莺甚至不经意间用翅膀扫掠到张先的纶巾,张先时不时的需要要用手整一下。张先一边感受着好久没有体验了的闲适,一边缓缓放马走过梅庄小溪的石桥,沿着弯弯曲曲的夹柳官路走向十余里之外的符离。
行到符离城南老符离庄头的时候,官路因一个大水塘的缘故而呈半圆弧状。水塘里绿波荡漾,偶尔有小鱼儿跃出水面,塘边的草坪还很稀,草坪中也有几株歪歪斜斜的桃树,不过都才刚刚开花,没多少生气。官路边的柳树虽然少了不少,但是由于有建筑物挡住了城外的风,飘动缓慢的柳絮看起来反倒更多了。张先正眯着眼策动马儿前行,突然他听到女子声音从经过他身边的油壁车中传过来:“好文雅的才子!”张先看前后并无别人,便策马靠近油壁车,向昏暗的车窗里望了望,问道:“莫非仙君是在说我?”油壁车停了下来,随着一缕缕香味传到张先的鼻孔里,从车里下来一个戴着斗篷的女子。女子年约二十岁,一身粉红的薄衣张扬着她的苗条身材;面色白里透红,像是刚刚施了香粉;清晰的眼影使女子的眼睛如同两口古泉,似笑非笑的妩媚难以掩藏。
张先下了马,面对香气四溢的美人,他把玩着手里的缰绳有点不知所措,却还是这个女子大方得多,她说:“听先生口音,是个蛮子,外地来的,怪不得呢,宿州不会有像你这样文雅的人,包括宿州太守、符离知县那帮人。”张先一边听着一边仔细打量着女子,女子左手中所拿的拂尘告诉他,她是女道士。
于是张先说:“我是乌程人,仙君莫不是玉仙观的仙师?”女子抱拳道:“贫道谢媚卿是也。”张先的脑子一下子出现空白,少顷,张先说:“久仰,久仰,在下张先,今天书生来符离集之前早已闻听仙君道名,不想在此偶遇。”
谢媚卿突然开怀大笑:“原来是进士子野先生!媚卿今天偶遇子野,三生之幸事也!”她转身上车后,从车窗里探出头跟张先说:“怪不得闻报道观今天无人造访,连琵琶女都放假了,原来是子野先生今天有兴致啊。”
“原来她就是谢媚卿?”在张先情感迷乱的当儿,油壁车已经沿着水塘边缓缓向城里移动了,张先的马突然昂头嘶鸣了一声。
此时张先已经没有了去看石刻的兴致。追寻香迹,张先来到玉仙观外。玉仙观就是玉仙观,一尘不染的世外胜景。道观建筑群沿着一条人工运河展开,运河将道观与城市的街区阻隔,阻隔了街区也就阻隔了市井的喧嚣。青色的院墙墙面,紫色的墙根。虽然院墙很高,但是不仅那连绵的房舍的屋檐一览无余,就连观内密植的柏树树梢都能看得到,更不用说那高高的钟楼和鼓楼了。道观的后面是一座小山,满山的松树郁郁葱葱。
张先在道观大门外的小广场边拴好马,望着虚掩的红色大门,迟疑起来。今天需要用什么作见面礼呢?张先想了想,遂从马背上解下包裹,取出纸笔,就在旁边的一块青石板上即兴赋词一首:
缭墙重院,时闻有、啼莺到。绣被掩余寒,画幕明新晓。朱槛连空阔,飞絮知多少。径莎平,池水渺。日长风静,花影闲相照。
尘香拂马,逢谢女、城南道。秀艳过施粉,多媚生轻笑。斗色鲜衣薄,碾玉双蝉小。欢难偶,春过了。琵琶流怨,都入相思调。
故事虽然是笔者演绎的,但是这首词是张先著名的《谢池春慢·缭墙重院》。这首词最鲜明的特点是通过景物描写来配合抒情,其次就是宣扬了及时行乐的志趣。词从有限的现实出发,展开丰富的想象,从莺啼这一暗喻着男女情事的声音出发,通过渲染春天的风物人情,渲染了词人惜春、惜人的情怀,同时,,又通过描写词人邂逅美人时的尴尬、窃喜,表达了词人对女主人公的无限倾慕之情。
张先后来到底会不会跟谢媚卿有后续故事,笔者就不必演绎了,但是这首《谢池春慢》却是笔者要继续说下去的。“谢池春慢”是南宋陆游完善“谢池春”这一词牌格律形式和思想追求的重要渊源。陆游从“谢池春慢”出发,远绍张先制作“谢池春慢”时所依据的东晋时期谢灵运的故事,创制了“谢池春”这个词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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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灵运(-),南北朝时期的著名诗人,中国古代山水诗形成和发展过程中的第一个重要诗人。“谢池春”及其所宗的“谢池春慢”就跟谢灵运创作山水诗有关。
谢灵运出身于晋代豪强地主世家。晋室南渡后谢家与王家是左右东晋朝政的两大家族,可谓炙手可热。谢灵运父亲早逝,他的爵位康乐公是承袭其祖父谢玄(-)的。谢玄可是个不得了的人物,作为东晋冠军将军、徐州刺史,他是著名的东进太元八年()淝水之战中晋军的前锋都督,为东晋淝水之战的胜利立下汗马功劳,战后更是奉命率部挺近中原,相继收复了今河南、山东、陕西南部等地区,卒后获赠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当然,既然文中提到淝水之战,我们都不会忘记此战的总指挥、东晋宰相谢安,他是谢玄的叔叔,谢灵运的叔祖父。杜甫诗句“王谢堂前双燕子”就取自这里。
谢家家世如此显赫,但是从来都没有铁打的城堡,以谢安及其子谢奕、谢玄、为代表的谢家和以王敦、王导兄弟及其子侄王荟、王羲之为代表的王家这两大家族,既是东晋皇帝立国的仰仗,又是东晋皇帝争夺权力的对象。经过长期博弈,到谢灵运时期,无论是王家还是谢家都不不仅不再如数十年前那般显赫了,而且衰落的趋势还在进行中。然而,在门阀观念根深蒂固的南北朝时期,没落的大地主后裔在自我意识中也是高贵的,据历史记载,谢灵运在出仕前,出行使用的车子都装饰得极其华美,他所穿的衣服都是可以父祖辈相提并论的,以至于他成为引领江南服饰“复古”潮流的“男模”。这种自我欣赏的特质非常有助于谢灵运实现他的文学使命,不过这却不利于他的政治活动。
义熙元年(),刚刚继承康乐公爵位两年的谢灵运出任琅琊王、大司马司马德文的行参军。此后十几年中,职务几经改变,并无提升,其实朝廷认为谢灵运只是个有才华的甚至是华而不实的文人,并不欣赏他的政治才干,但是谢灵运却始终认为自己有经国安邦之才。永初元年()刘裕代晋立宋后,谢灵运更加不被看好,终于在永初三年()被外放永嘉(今浙江永嘉)做太守。这时候谢灵运已经出仕十八年,政治上毫无建树,而自己也已经年近不惑,进取的志向已经被磨得差不多了,听说永嘉山水秀丽,他也就毫无怨言的赴任去了。初到永嘉,为了排遣政治上的失意,谢灵运终日外出游山玩水,在游玩过程中,他写了许多山水诗,推动了中国山水诗的定型,而《登池上楼》是其中的代表作。
潜虬媚幽姿,飞鸿响远音。
薄霄愧云浮,栖川怍渊沉。
进德智所拙,退耕力不任。
徇禄反穷海,卧疴对空林。
衾枕昧节候,褰开暂窥临。
倾耳聆波澜,举目眺岖嵚。
初景革绪风,新阳改故阴。
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
祁祁伤豳歌,萋萋感楚吟。
索居易永久,离群难处心。
持操岂独古,无闷征在今。
诗人以沉痛的语调在诗中说:潜龙真的是幽闲的吗?飞鸿真的是声传万里的吗?我本来要在朝廷实现飞鸿的理想,却根本不如飞鸿;我来到永嘉栖息川谷做个隐龙,却未必比得上隐龙啊。大丈夫“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而我做官笨的出奇,退隐却又无所适从。如今我来到这偏僻的地方做官,仅仅是为了混口饭吃吗?我卧病在床,面对窗外光秃秃的树林,竟不知道季节的变化。难得今天登池上楼远眺,倾听脚下流水的声音,眺望远处巍峨的山峦,心情依旧不能平静。早春的阳光早已驱散了北风的残凉,哦,我发现池塘边已经长满了嫩绿的春草,旁边园中柳条上的鸟儿也变了种类和声音。这时我想起《诗经》中《采繁祁祁》这首国风,想起《楚辞》中《春草生兮萋萋》这首歌赋,心潮与两首诗赋共起伏。这里不是朝廷,更不是家乡,独居异地的生活真是寂寞难捱啊,离群索居的日子我怎样才能坚持呢?不过,这里有足以让人醉心的山水,坚持节操未必仅仅是古人才做到,我且通过永嘉的山水解闷好了。
这首诗虽然是山水诗,但是它毕竟是山水诗成型时期的作品,远不如唐代王维、孟浩然的山水诗那么“专业”。谢灵运只是借登楼看山水来抒发自己政治上的苦闷之情,诗中也隐约表达了自己如果回朝的机会渺茫也可以在永嘉的山水中终老的情怀。但是总的来说,谢灵运的不平之气依旧存在,回朝跟政敌作斗争的念头依然强烈,山水还没有“俘获”他的心。
《登池上楼》中的两句诗“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是后人传唱的描写山水的名句,这成为张先创制词牌“谢池春慢”的机缘。张先在以词牌“谢池春慢”试填的前文所说的《谢池春慢·缭墙重院》时选取了谢灵运《登池上楼》中处于次要地位的隐逸心态和景物描写。张先这样做,不仅是北宋前期的社会环境使然,也是词这种文学体裁当时的处境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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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立国,始于一场“游戏”。在后周皇帝年幼,主弱臣强的背景下,几个武将把黄袍披到检校太尉赵匡胤身上,改朝换代这就算完成了。赵匡胤深知武将的可怕,于是在“杯酒释兵权”之后,他制定了一系列强化中央集权的措施,在保证皇帝拥有绝对威权的前提下,允许士大夫过更加富裕的生活,赵匡胤甚至以遗嘱的方式规定宋代今后的历代皇帝不杀大臣。宋代立国数十年后,及时行乐的思想便在文人士大夫身上扎根了,当然,北宋积贫积弱的根源也在这里,不过这不是本文所要探讨的。
从北宋前期的士大夫处世文化出发,张先就不能深刻理解谢灵运《登池上楼》中所透露出来的政治抱负和政治遭遇挫折时候的苦闷之情,因为张先不能拥有谢灵运那样的处境,张先所看到的可能就是一个受了委屈发发牢骚,然后就去游山玩水去了的谢灵运。这是张先《谢池春慢》在初创时立足于思想上追求及时行乐,艺术上注重景物描写的社会根源。
从唐代教坊曲演化,词在五代时期才开始受到部分文人的重视,到了北宋前期,词在北宋初年,对于大多数作家来说,诗和文是“经国之大业”的文学主体形式,词的作用还只是配乐而歌,愉情怡性,词主要流行于勾栏瓦肆之间,难以登大雅之堂。所以,欧阳修晚年曾烧毁自己词作,晏殊在柳永跟前也曾不无自豪的声称“某虽作曲子,不曾道‘彩线慵拈伴伊坐’”。
张先比晏殊年长,比欧阳修几乎要长出一辈人,他对于词的认识不会高于晏殊之辈,这就决定了他在借鉴谢灵运《登池上楼》创制词牌《谢池春慢》的时候,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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