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论

香菱是十二钗命运的象征性人物

发布时间:2017/10/24 9:19:17   点击数:

笔者阅读《红楼梦》,其中之一的体会是:曹雪芹描写人物,最成功的地方之一是对一些地位不高却有微才、有品行的丫嬛如晴雯、鸳鸯、袭人、红玉、紫鹃、莺儿等,写得个性鲜明,形象生动,跃然纸上。在小说中,除了一些主子外,曹雪芹还把最精彩的笔墨给了这些地位低下、没有人身自由的奴仆,使得其中的一些人物形象,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有一席之地,且为人所传颂而家喻户晓,如香菱、晴雯和袭人等。她们的地位如蝼蚁一样卑微,但是,她们的品格比起贾家的一些地位高贵而心灵龌龊的主子们不知要高多少倍。笔者每次读宝玉写给晴雯的《芙蓉女儿诔》,常常为此动容。曹雪芹赞美晴雯之辞并非虚言,实则名副其实。曹雪芹对他们进行尽情的讴歌,由此可见一斑。在赞美他们高尚品格的同时,还对她们“有命无运”的悲惨遭遇,洒下一把又一把辛酸的泪水。曹雪芹指出自己在小说中“大旨谈情”。这个“情”,笔者以为其中之一的内涵就是指他对十二钗的赞美之情和痛惜之情。《红楼梦》的主题之一就是曹雪芹为十二钗星流云散而奏响的一曲动人的挽歌。

如果说甄士隐家的命运是贾家命运的缩影,那么香菱的命运则是十二钗命运的缩影。曹雪芹把自己的思想、情感和对人物命运的寓意都投射到香菱的身上,并赋予了她在小说中的特殊地位和作用,为写十二钗的命运结局作铺垫。

在一般读者看来,或许有人认为香菱在小说中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物。这个看法有一定的道理,因为在《红楼梦》前八十回中,写她的笔墨确实不多。读者印象比较深的应是在第四十八回中写到的香菱学诗和在第七十九回、第八十回中写到的香菱受夏金桂折磨摧残的故事,尤其是香菱学诗的故事,写得相当精彩感人,因此为人所传颂而家喻户晓。除此之外,散落于一些章回中的描写多是顺带性的。比如,在第一回中写她出场,第四回中写薛蟠因抢她而打死冯渊惹了人命官司,第七回中写周瑞家的送宫花叹香菱,第五十回中写她参与雪景联诗,第六十二回中写她参与宝玉等人生日宴行酒令,等等。因此,有的读者据此认为香菱仅是过渡性的、点缀性的人物而已,所以香菱只有资格进入副册。如果这样认识香菱在小说中的地位和作用,那就枉费了曹雪芹的一片苦心。笔者认为,香菱的地位和作用一直贯穿于小说的始终。在香菱的身上,仅一个“情”字了得,即曹雪芹对十二钗的赞美之情和痛惜之情都集中地体现在她身上。由此可知,香菱是一个重要的、不可缺少的人物,尽管她被列在副册之中。

第一,香菱是十二钗中第一个出场的人物,具有重要的象征意义。

一天,士隐抱着英莲(英莲被卖到薛家后,改名为香菱)在家门前看热闹,被一僧一道看见,那僧哭着对士隐说:“施主,你把这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抱在怀内作甚。”在此处,甲戌本《石头记》脂砚斋有四条眉批,现把其中的两条脂批注引于此,以申拙意。其中之一是:“八个字屈死多少英雄,屈死多少忠臣孝子,屈死多少仁人志士,屈死多少词客骚人。今又被作者将此一把眼泪洒与闺阁之中,见得裙钗尚遭逢此数,况天下男子乎!”其二是:“看他所写开卷之第一个女子,便用此二语以订终身,则知托言寓意之旨,谁谓独寄兴于一情字耶。”在第一条脂批中,脂砚斋感叹古往今来,多少英雄、忠臣孝子、仁人志士、词客骚人,他们多是“有命无运”之人,怀才不遇,以致抱恨终生。天下男子尚遭受厄运,何况闺阁裙钗!在第二条脂批中,脂砚斋则指出作者对小说中第一个出场的女子就用“有命无运”之语定终身,以此广而推之,凡涉及书中的其他女子也是这样,然后,再进一步想到历史上仁人志士无不如此。这些人与事虽异地不同时,然其理则同。

回顾中国几千年的封建史,无论是在政治上还是在社会经济生活中,多是以男人为中心的,是男人的历史。可是有的英雄和仁人志士,他们胸怀大志,却报国无门,这不正是“无材可与补苍天”之意?曹雪芹写此,实是对当时政治时弊和社会不公的抨击。古今同一理,家国与个人同一理,何况女子?曹雪芹立意为闺阁女子写照立传,并借她们“有命无运”的遭遇,叹命运不公,感世态炎凉,以抒发自己对人生遇遭的感慨之情。十二钗的命运悲剧如此,作者的遭遇何尝不是如此?

此是一层寓意。

另一层寓意是写香菱的悲欢离合之情以写十二钗聚合离散之情。

曹雪芹在小说中开门见山写香菱第一个出场,用“应怜”与“相怜”之意,写香菱的悲惨遭,且把痛惜之情寄托在她身上。然后,以小写大,其意即总摄主题,为十二钗的悲惨遭遇作铺垫。

在小说中,曹雪芹的写作手法是以花象征人,且这一象征义贯穿于小说的始终。香菱的名字,先是英莲,后是香菱,再后是秋菱。名字中的“莲”与“菱”都是花,且两种花都是在秋天凋谢。第一回出场时,名字叫英莲,不久被拐,她的遭遇取意为“应怜”。及至被拐入薛家,她的名字被宝钗改为香菱。她的身份一下子由主子变为薛家的丫头,地位落差如此之大,令人叹息。罹难之后到薛家得到暂时安顿的香菱,娇憨可爱,聪明伶俐,如散发淡淡香气的菱花,惹人疼爱。但是,凋零的命运即将降临到她的头上,令人叹惜。因此,其名字取意有“相怜”之义。及至小说第八十回时,夏金桂把她的名字改为秋菱,她遭受金桂的妒嫉和摧残,她如一朵即将在秋天凋零的菱花,此时名字的寓意有“秋零”之义。这与她判词中的“莲衰藕败”之意相通。曹雪芹在小说中以季节作为叙事的时间节点,推进故事情节的发展。如其中用秋之意作字眼,正取此义。在第一回中,有一条脂批说用中秋诗起用中秋诗收;惜春的红楼梦曲子《虚花悟》写到“谁见把秋挨过”;在小说第一回、第七十五回和第七十五回中,多次写到甄家和贾家过中秋节,等等。小说中这些暗示性的描写,都体现了这种寓意。春花秋谢,十二钗如美丽的花,在春天尽情开放,可是随着秋天的到来,一朵朵都凋零败落。英莲、香菱和秋菱的谐音寓意分别是“应怜”、“相怜”和“秋零”。这不但暗示着她悲惨的命运结局,同样也暗示着小说中所有“正邪两赋”的奇女子,都是“应怜”、“相怜”和“秋零”的对象。写英莲第一个出场,写她悲惨的遭遇已为《红楼梦》定下了悲剧的基调。写香菱的悲欢离合之情就是写十二钗的聚合离散之情。

之后,在接下来的章回中,曹雪芹以花写人。比如,写黛玉葬花、十二钗吟海棠诗和菊花诗、寿怡红占花名及黛玉咏桃花诗、十二钗咏柳絮词,等等。这些象征性的描写,一层层皴染,一层层推进,使悲剧的主题不断得到深化。

第二,作者写香菱的不幸,以写十二钗的命运悲剧。

香菱作为十二钗命运的缩影,曹雪芹在写她的身世和遭遇时,突出写她的“苦”情。在香菱的判词中有一句是“平生遭际实堪伤”。“堪伤”是对她人生不幸的身世和遭遇的感伤。在第一回中,曹雪芹写她出场时,她父亲甄士隐抱着她在门前看街上的热闹,被僧人看见。僧人指着士隐笑并念了四句词,其中有一句是“菱花空对雪澌澌”。此此甲戌本《石头记》有一条脂批说是“生不遇时,遇又非偶”,其中的“生不遇时”就是生不逢时之义。曹雪芹在小说中写十二钗的遭遇,就是写她们生于末世,这也是“生不遇时”的含意。小说中提到“末世”一词的还有探春的判词,其中有一句是“生于末世运偏消”,凤姐的判词也有一句“凡鸟偏从末世来”。自古以来,一个人最痛苦的事情是生不逢时,有才有抱负又奈何?但更加不幸的是香菱还“遇又非偶”。她被人贩子拐走,被卖入金陵第一霸薛蟠手中,沦为妾。薛蟠娶夏金桂为妻后,香菱被夏金桂活活折磨而死。多难集于一身,香菱的遭遇可谓是苦上加苦,不幸中的不幸!

读者在读《红楼梦》时,不应忽略一条脂批,即在小说第四十八回回末的脂批。脂批写道:“细想香菱之为人也,根基不让迎探,容貌不让凤秦,端雅不让纨钗,风流不让湘黛,贤惠不让袭平。所惜者青年罹难,命运乖蹇,足为侧室……”在《红楼梦》中,曹雪芹写了诸多丫嬛的悲惨命运。其中如晴雯,连父母是知谁、家乡在哪都不知道,是赖大用钱买来使唤的。因常随赖大出入贾府,被贾母看中,赖大当作礼物献给贾母的。她最终遭王善保家的进谗,被王夫人赶出贾家,抱屈而病死。同样低贱无地位的香菱身世比晴雯更令人悲叹,因为香菱原本出身就高贵,出身于乡绅之家,吃穿无忧,是个主子小姐。她因看灯走失,被人贩子贩卖,被卖入薛家,做了薛蟠的侍妾。在第七回中写周瑞家的帮薛姨妈送宫花,其中写到周瑞家的叹香菱的悲惨身世,读了使人垂泪。

与晴雯相比,作者在写作构思时或许有意把香菱的出身地位抬高,以衬托香菱的身世和遭遇之苦。地位高贵,遭遇悲惨,两者形成鲜明的对比。如果她的出身也像晴雯低贱平凡,那么,悲剧的意义就被大打折扣。

与十二钗中的其他人物相比也是如此。脂批不是说她家底根基不亚于迎探,容貌不让凤秦,端雅不让纨钗,风流不让湘黛吗?曹雪芹把香菱的出身、才华、相貌写得如此高贵、风流、端雅,说明她的出身本来就不低贱,而她所遭受的命运尚如此悲惨,那么比她出身更高贵的黛玉、宝钗、元迎探惜“四春”及妙玉等人,她们遭受命运的悲惨程度更有甚于此。因此,曹雪芹写香菱的悲惨遭遇,实是衬托十二钗的悲惨遭遇。

第三,作者写香菱的聪慧和可爱,以写十二钗离散的痛惜之情。

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写人物,在手法上绝不落入以往小说作者写人物简单化、平面化和概念化的旧套。这在小说第一回的楔子里他已声明。使用这种手法塑造的人物形象特点,恰是在小说第二回中,曹雪芹借贾雨村所说的“正邪两赋”的人物特点。在小说中,曹雪芹几乎是抓住这个特点来塑造人物形象,对于香菱也不例外。曹雪芹在第一回中,说他在书中写的女子皆是“小才微善”,又说是写几个“异样女子”。这其中之意与第四十三回中脂批所说的“好不全好,坏不全坏”的含意是一样的。曹雪芹在小说中大书特书黛、钗的诗才。可是对于地位不高又起到象征作用的香菱,曹雪芹在写她的才貌时也花费了大量的笔墨。她的“小才”体现在诗才上,在“情榜”中她又排在副册的第一位,可见她在小说中的重要性。因之,从这个意义上讲,曹雪芹在构思写作时,必须写香菱入大观园和学诗写诗。所以,在小说第四十八回中,写薛蟠被打后为遮羞离家经商,这为香菱入园学诗提供了机会,也为在第四十九回、五十回中写香菱参与雪景联诗作伏笔。实际上,曹雪芹在小说中写香菱主要是写她的“微善”和“小才”。“微善”体现的是香菱姣憨可爱的性格;“小才”表现的则是香菱聪明好学的悟性。

先看香菱的“微善”。在小说第七回中,曹雪芹写周瑞家的帮薛姨妈给十二钗送宫花,薛姨妈吩咐香菱拿花匣子来。听到薛姨妈叫唤,香菱应答,问:“奶奶叫我做什么?”只淡淡的一句话,已把香菱天真自然的形象写得跃然纸上。接下来写周瑞家的与金钏儿的对话,两人你一问我一答,把香菱与东府里的秦可卿的相貌和品格相提并论。秦可卿在贾府上下人中大得人心,贾母认为她是重孙媳妇中第一个得意人。拿香菱与秦可卿作比,可知香菱不凡。在第一回中写甄士隐出场时,一边写他淡于功名,一边又写香菱之母封氏贤淑,这实是借此以写香菱不凡的品格。她平生遭受不幸,对世事纯粹是一副天真蒙懂的本性,可谓是天然未琢。“根并荷花一水香”,曹雪芹用荷之洁、菱之香来比喻香菱的品格,可见她在《红楼梦》中的地位和在曹雪芹心目中的重要性。在“情榜”中,把她排副册首位是当之无愧的。

再看香菱的“小才”。她的“小才”体现在学诗和写诗的悟性上。曹雪芹在小说第四十八回中浓墨重彩地写她向黛玉学诗的情形,生动细腻,读了非常感人。“香菱学诗”已成为家喻户晓的经典故事。香菱出身乡宦之家,其父又喜吟诗,她也应是有缩慧的。可惜的是她年幼罹难,家生变故,与诗擦肩而过。因此,当她向黛玉学诗时,黛玉一讲她即明白,黛玉夸她是个“极聪敏伶俐的人”。且她学诗非常用功,醒时学诗,梦里作诗,可谓到了着魔的地步。当宝玉看到她学诗入魔的情景时,都赞叹天地生人不虚赋情性的,可谓地杰人灵,钟灵毓秀全集中在女儿身上。经过黛玉的精心指导,香菱学诗大有长进,连续作了三首诗。三首诗,从为吟物而吟物到写形再到寓意,由浅入深,层层递进,一首胜似一首,且把自己形景寓写在其中,作为初学者已经很不容易。

曹雪芹写香菱的诗才和可爱,就是写十二钗的才情和可爱。曹雪芹在小说中,对女儿大加赞美,把她们比作清澈圣洁的水,又比作无价的宝珠。他对“女儿”两个字极其崇敬,认为“女儿”两个字比阿弥陀佛和元始天尊的号还尊贵无比。她们的美、德和才,如莲、梅之洁,似菱、桂之香。然而,她们最终死的死,散的散。曹雪芹在无可奈何之时,为她们唱了一曲曲“怀金悼玉”的哀歌。

总之,香菱是象征性人物,她的身世和遭遇尤为悲惨,而她的品格尤为高洁。曹雪芹写她的美、可爱和高贵的品格,是赞美;写她悲惨的身世和遭遇,是悲叹。同时,这也是对十二钗的赞美和悲叹。

年5月16晚写于痴红轩

年9月14晚改于白山寓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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