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论

你纠结的毕业论文,到底有什么用

发布时间:2017/11/18 15:08:37   点击数:

四月是踏青的好时节,但这些或许都和毕业生们无缘了。想要放松,毕业论文写了多少字了?格式改好了吗?没有毕业的,从学长学姐身上看见自己的明天,已毕业的,那一段熬夜查文献、码字的时光可能不堪回首,有焦虑、熬夜、乏味,也有痛苦、挣扎。

然而,等你纠结了数月的稿子终于出炉,又有多长的答辩时间?你的思维是否因此变得广阔和深刻?

新京报书评周刊“十问”栏目一直在寻找我们时代的真诚学者,请他们在十组对话中同我们的迷思相遇。第9期对话学者王人博,他在年考入西南政法学院(现西南政法大学)法律系,毕业后留校任教,后分别于年和年获法学硕士、博士学位,年起任教于中国政法大学。

王人博先生是中国近代宪政史研究领域的重要学者,在教书和研究的同时,前后担任《西南政法大学学报》、中国政法大学学报《政法论坛》等学术期刊的主编。

“用句式表达深刻,我挺反感的……一句话用了三个连接号。这不是一种高等的表达策略。”现代学术论文的撰写,从“参考文献”到格式,都有其严格的、必需的基本规范,但这些规范在他看来,到了我们身上往往演变成了一种形式至上的主义。

不管是本科生,还是硕士研究生,毕业论文答辩时间越来越短,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三四个小时,演变到现在不足半个小时,庄重的仪式感也越来越弱,枯燥到无人来旁听。在精致的、精细的学科主义旗号下,广阔的思维能力也越来越差,“但不能全怪学生”。

对话学者:中国政法大学法学教授兼《政法论坛》主编王人博

新京报书评周刊“十问”第9期

栏目主持:新京报记者罗东

对话时间:年4月12日

毕业论文的魔咒

要求本硕毕业生发表论文,

并不太合理

新京报:每到让毕业生“纠结”的毕业季,他们都在夜夜面向电脑屏幕,敲字、修改论文,“跟着感觉走”一度成了他们修改论文的时尚语,但除了博士,从世界范围来看,因培养目标和制度不同,并非所有本科生和研究生都需提交毕业论文。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是,毕业论文在多大程度上可以检验毕业生的学识能力?

王人博:我不太清楚世界上的具体情况,但从多年指导学生写作的经验而言,不能一概而论。我们从近代以来接受的是西方的教育模式,即专业化教育。大学本科是专业领域的通识教育,毕竟每个专业涵盖了众多的门类和研究方向,既然是通识,可以通过考试检验,但作为人文社科领域的学生,分析、综合和文字表达能力,单出一张卷子是考核不出来的。

毕业论文需要专业化的书写,不可能把所有课程囊括在里面,而是选择一个领域,可以检验学生的专业分析和综合能力。当然了,本科论文,包括硕士论文在内,都不能要求太高的原创性,能把一个问题说清楚,并进行必要的阐释,得出一个以理服人的结论就可以。

大学校园里的“代写代发论文”小广告。

新京报:能将问题阐释清楚就可以,但事实上,论文指导的教师可能也不太好评判论文的质量,一些学校干脆将评判的任务交给了学术期刊,比如有学校推出,本科生如有正式发表论文可以代替毕业论文,研究生要有正式发表论文才能获得答辩资格。

王人博:不少学校都有这样的规则,但不太合理。人文社科的学术杂志,预设的作者一般不包括本科生和硕士生,因为他们尚处在学术的初学阶段,在学术的研究以及语言表达能力都还是比较欠缺的。

本科和硕士阶段主要是积累和训练,包括大量的阅读,通过阅读梳理出感兴趣的研究问题,在阅读的过程中做一些学术笔记。日本比咱们做得认真,许多学者最早发表的是研究笔记,而研究笔记跟正式论文是有差别的,可能不太成熟,但在研究和阅读中随时整理出来,如果恰好赶上了本领域的学术热点也可发表出来。本科和研究生的研究思考或阅读笔记很有必要,但不一定要急于发表。

而且咱们国内的学术杂志一般也不发表本科和硕士研究生的文章,这倒不是因为学术上的“偏见”,主要还是论文的质量问题。我就职的《政法论坛》一般也不登载这样的文章,当然例外也是有的,所谓“有志者不在年高”,确实有特别突出的。我记得有过两篇,但都不是他们在读书期间发表的。

新京报:学校有学生学术刊物,甚至一些学生自己也有办小圈子交流的刊物、杂志,尽管稚嫩,他们求知和表达的欲望,却让人想起近代史上民间刊物较鼎盛的时期。不过,现有的学生评价体制是不承认的,是吗?

王人博:政法大学研究生院便有《研究生法学》。你说得很对,学生之间,不管是本科生还是研究生,能把这些兴趣相投的凝聚在一起是非常好的事情。

但如果官方化,将发表纳入评奖或毕业体系,就把学生自发的学术热爱给变形了。为发论文而发论文,结果只能是走样。我不太认同把学生刊物纳入评价体制,它本质上还是同学间一种相互交流的平台。有同学可能还在这里获得爱情,比如很倾慕他(她)的文字和思考。我们姑且称之为学生同人刊物吧。

我们那时读大学的时候,虽然没有办刊物,但做壁报,纯粹是出于求知和学术热情,现在回忆起来,那是一段非常难忘的经历。今天的学生将来老了,我相信,回忆起来也会深感温馨。

中国政法大学学报《政法论坛》封面。

论文质量越来越差?

说“一届不如一届”,

得拿出统计数据

新京报:今天常听到这样一种声音,尤其是在人文学科和社会科学领域,毕业生的论文质量是越来越差,“一届不如一届”,是这样吗?

王人博:我不太认同这样的表达方式,如果非要说现在的论文一届不如一届,得拿出统计数据。确实,现在的本科和硕士论文的质量有下降的趋势,其中的原因挺复杂。我读研究生的时候,包括毕业留校后很多年,博士点都非常少,中国人喜欢非得往高的走,有硕士点就非要读硕士,有博士点就非要读博士,越高越好,但不是根据自己的兴趣和自我的理性设定,而主要受社会评价体制影响的结果。

博士点少的时候,就特别重视硕士的培养,当时还专门有一个硕士论文调查经费。硕士的答辩也非常庄重、严肃,本科和下届硕士都来旁听,一个人的答辩都是三四个小时。现在的硕士答辩都比较“水”了,来旁听的人少了,老师们的重视程度降低了。

学生的心思也不在这,心是散的。刚到学校读研就决定将来要做什么,刚进入专业就被各种考试包围,专业资格证考试、外语考试等等,占用了时间和精力。但论文有下降,原因挺复杂,不能全怪学生。

《乡土中国》

作者:费孝通

版本:北京大学出版社年10月

新京报:往稍远的历史上看,民国时期的“大家小书”近些年受到了颇高的推崇,它们有着通俗易懂、流畅且不乏深度的语言,你怎样评价这样的推崇?

王人博:民国真正做学术,或读到研究生阶段的学子,毕竟是少数。民国的学者大多都有留学背景,少部分人没有留学背景,也是国内名校培养出来的。适合且刚好喜欢做学术的人,本来就很少。

现在不一样,每年都在扩招,人一多就复杂了。民国更纯粹一些,但在这样的情形下,真正读到民国大师的作品,也只是凤毛麟角,比如费孝通的《乡土中国》非常通俗,都可读懂。但也就只有费孝通呀。费孝通是一个典范,有了典范,就容易把民国对象化和特定化。

我非常赞同你说的,用简单的话表达深刻的道理。但问题是,我们大多数都做不到费孝通的水准,大家的作品能让不同专业的人都读懂、都觉好,是非常难的事情。经典往往都是小书,能让人读很多遍,与此相类似的是色情作品,好像美国学者布鲁姆说过类似的话。现在信息发达,除非是专门研究这本书,一般能认真读上一遍就不错了。

深刻与难懂

“用句式表达深刻,

我挺反感的。”

新京报:尽管都在感叹论文要好好说话,但与此同时,在网上的确充斥着“最牛的”博士论文的推文,展示它们到底有多难懂以至于难住答辩教师。不同的声音和感受都有,阅读难度跟深度究竟是怎样的关系?

王人博:西方的一些哲学著作,对于非哲学专业的,读起来确实艰涩难懂,比如黑格尔和马克思早期的文字就很艰深,但确实又很佩服,读一句就得想半天。

我对艰深有不同的理解,表达深度的学术作品,专业概念、术语和特定的表达方式肯定存在,这种情况下,要先把概念弄懂了才可能读懂。但是一篇好的学术作品,一句话的文面背后可能有五句话,有嚼头,语言的表达有弹性空间,深刻是在这里面,而不是在概念上。

新京报:然而,不置可否的是,要谨慎地说明问题、得出结论,论文需要用限定词来限定条件,说明是在何种情况下谈问题的,而不是恣意而行。遗憾的是,这往往演变成了冗杂的定语和复杂的从句。

王人博:用句式表达深刻,我挺反感的,比如有的国内学者做文章,一句话用了三个连接号,中间加了很多从句。这不是一种智性的表达策略。如果分成三句话,可能照样说清楚。好的学术论文或者说著作,确实存在表达策略的问题。

一个对读者负责的学问家,可能会照顾到读者的阅读习惯,方便而不是难为读者。我看到破折号总是想到盘山公路,本来可以直上,非要不停转弯。我们可能不需要这种方式表达深刻,难懂的不一定深刻,深刻的也不一定难懂。

《桃李江湖:法大人札记》

作者:王人博

版本: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年10月

形式与思维

最痛苦的是“参考文献”和格式,

广阔的思维越来越稀缺

新京报:我们现在回到最让学生痛苦的事,可能要数“文献回顾”和“格式”,文献回顾既是学术共同体的传承,也是说明在什么知识框架内讨论问题,其重要性不言而喻,但它和“格式”都成了一篇论文的高端修饰,成了指导老师和论文答辩真正在乎的事,格式过关了就可,格式成了论文质量本身的挡箭牌。何以会这样?

王人博:问题要分两面看,这些年既教书又做杂志,我都有体会。学位论文有它的规范要求,不能乱写、随意写,比如参考文献和注释是必要的。但我们的事情就是这样,遵守规范以后就往往极端化,变成一种形式、容易形式化。

我们也形成了一种职业习惯。把论文提交给我,我很不自觉便翻到参考文献都有什么,根据你的选题和题目,那些必读的文献,你看了没有,或看下面的注释是否丰富。如果参考文献和注释都没有,肯定冒火,肯定不行。我们都形成了这样的习惯,是对还是错,不好说。

规范,或者说必要的形式绝对是必要的。但是,最大的问题是形式化了,这可能是一个不好的趋向。怎么样克服呢?指导老师要承担更多的责任,他们需要和学生交流:为什么要列出这条文献,赞成它什么,不赞成什么。我的一个学生在德国念完博士回来,拿出学位论文底稿,导师连参考文献和注释都在改,真是认真。

新京报:格式变形式主义,内容呢?现在这一代青年学生是在“阅读参差不齐的译著”的环境中接受专业教育的,其背景是中国重新打开国门向世界学习,有的观点因此将论文表达能力的下降,归因于向世界学习。

王人博:不要说跟民国比,以我的阅读经验和体验来说,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译著,水准都更高。这些译者都靠谱,都是每个领域靠谱的学者或者说专家,比如说贺麟翻译黑格尔的作品,他本人就研究黑格尔,是专家型的译者,学术声誉就靠得住。

你刚才说打开国门向世界学习,引进和翻译著作,随着量越来越大,翻译水平就参差不齐。从学者型的翻译变成学习型的翻译,现在很多都是学生翻译,把翻译看成是一件比较很简单的事情。翻译不靠谱,原著本身可能也不太靠谱,但译者不懂,拿了就翻译,不知道它在西方同行评价中是一个什么样的学术水平。

译著参差不齐,学生潜移默化受影响,这是存在的。我提倡硕士和博士尽量要读原著,比较研究,不能只是借助二手的中译本。一个博士或硕士研究生,要会一两门外语,所谓掌握,不是能说,关键是能阅读和翻译。这是一个复杂的时代,能静下心来真的很难。

《中国的近代性》

作者:王人博

版本: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年6月

新京报:向世界学习,其中一项重要内容是专业教育。专业教育是去意识形态化的,但在学者层面,学问做得越来越精致、精细,也越来越狭窄,而真正能回应重大问题的能力却在下降,在学生层面,广阔的思维越来越稀奇。这是接受专业教育必然的牺牲吗?

王人博:这个问题,你说得特别准确。西方给人类的其中一项贡献是提供了专业化的教育,对知识分门别类,但西方本身也在发现它的问题。第一是完整的知识被切割地七零八碎,专业的精细化带来碎片化;第二是建立起了不同学科的墙,只能在墙内思考问题,指导老师指导学生只能读专业内的书,实际上延续着这样的专业界限,在墙里思考、阅读,久而久之,思维就越来越狭,不敢跑出墙外,跑出墙就出了领地,迷失了方向。

开阔性、整体性的知识系统被消解了,综合能力也在下降。我一直很抗拒学科主义,还是需要读杂书,要拓宽视野和阅读的领域,人文社科首先要通,然后才能专,如果一上来就专,不可能造就人文社科领域顶尖的学者。

我们应对重大问题的能力越来越弱。人类各种现象并不是哪个学科的问题,而是人的问题,人本身是很复杂的,是一个综合体,是历史的,也是现实的,有理性,也有情欲,跟自然科学不一样。有了人文性,才有了驾驭重大问题的能力。

这个问题对我有很大的触动。现在不提倡百科全书派,但还是跟自然科学不一样,人文社科首先需要一个综合能力和整体观。我提倡学生要有点不务正业,太务正业了就可能太狭隘,而不是越来越宽,能力也越来越弱,而不是越来越强。要专才能深,但也要博览。

本文为独家原创内容。采写:新京报记者罗东;编辑:阿东。未经授权不得转载。

直接点击关键词查看以往的精彩~

人民的名义

平庸之恶

假课文

养猫

自闭症

法律与舆论

春日赏花

原生家庭

婚外恋

性教育

古典诗词

刷热点

安·兰德

“爱国主义”

共享单车

胡适

国学低俗化

弟子规

年度好书

人生无意义

小津安二郎

作家的脸

朋友圈

黄永玉

高房价

钱理群

篡改历史

抑郁症

荒木经惟

沈石溪

心灵鸡汤

帕慕克

龙榆生

奥兹

奥威尔

阿列克谢耶维奇

民国试卷

点击图片

购买《经典童话光影绘本》~~

或者点击“阅读原文”去我们的微店看看呀

赞赏

长按







































长沙最好的白癜风医院
大型白癜风公益


转载请注明:http://www.falalicar.com/rslzs/14298.html

------分隔线----------------------------

热点文章

  • 没有热点文章

推荐文章

  • 没有推荐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