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研究者注意到美国文学中有一种所谓的“黑色之力”，一种“习惯性地徘徊于超自然意义层面上的悒郁”，并认为“这是国家智性活动的主调”，这种黑色之力是一种超自然的悒郁。十九世纪以来的美国文学应该说是悲观大于乐观。美国小说在反映现实的同时，总伴随着超越现实的心灵追求。

如果简单地说，古希腊文化最主要地影响了西方世界的社会层面，那么，古希伯来文化则深深地影响了西方文化的心灵世界。就以麦尔维尔这位作家来说，在他的内心世界里罪感担荷和痛苦绝望是主导的因素。悲剧意识造就了作家精神的博大，孤独的心灵只能在文学审美中寻求精神的慰藉。他从周围的冷漠现实和残酷人世的斗争中看到了生命的荒诞，内心的敏感和不安体验把他推入了炼狱一般的境地，他被孤独地抛入了黑暗之中，碰上了冰冷的墙壁。

所谓“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可能对这句话的理解会因具体语境的不同存在着多样的阐释，但是对于麦尔维尔思考的心灵来说，则是碰上了生存致死的疾病，他仿佛一直在与天神较量，但是从来没有得到过上帝的恩赐。他像但丁陷入黑暗的森林里一般，灵魂痛苦忧郁，无法找到灵魂的出口究竟何在。这是一个极其苦闷悒郁的灵魂，在19世纪50年代的美国，深刻地思考着存在的价值和生命的意义，生活无法让他饥渴的心灵得到满足，他只能在超验的冥思中寻找内心的光亮。正因为有生命的悲剧体验和自身的罪感担荷，他在当时的美国作家当中拥有的深度和高度应该说是首屈一指的，就连霍桑等人也望尘莫及。

也正因为这样的缘故，“黑色之力”在麦尔维尔这里体现得尤为突出，在他的小说《白鲸》中可以感受到浓郁的悲剧意识和虚无的存在之感。他思想的深刻性和神秘性，令我们甚至无法把握其思想的根源究竟何在。在浪漫主义者看来，“如果自然界的一切都是活生生的话，如果我们不过是自然中最具自我意识的代言人而已，那么艺术家的职责就是挖掘他自己，最重要的就是挖掘他自身里面黑暗的无意识的力量，通过痛苦而暴烈的内部斗争把无意识提升到意识的层面。”

而整个世界在麦尔维尔看来是一个罪恶之渊，构成这个世界的只有无所不在的劫掠和痛苦的眼泪，在这样的世界上寻找所谓的幸福无疑是痴人说梦。尽管他曾被人们斥为渎神的异端邪说，但是美国文学史最终承认了他思想的前瞻性和深刻性，而且意识到，他恰恰是一个具有信仰情怀的作家。作为浪漫主义者，他试图以自己的创作来抵御时代的污浊，结果只能带来徒劳的痛苦。他对理想的热爱，浸透了他的神秘的乌托邦的精神寄托，结果也只能是一场空幻的遥想而已。他从家庭中无法获得被人所理解的爱，最后只能在自己的书房中，去叙写如火的热情，展开他那丰富的想象力翅膀。

理查德蔡斯的《美国小说及其传统》认为，美国小说虽然源于英国，但是正是美国小说中一以贯之的浪漫传奇使其和英国传统有很大的不同，美国小说的“美国性”（Americanness）是“一种假定的自由，这区别于普通小说所要求的真实、发展、和连续；一种对传奇剧和田园诗的倾向；或多或少的正式的抽象性，另一方面，倾向于深入到潜意识中去；愿意放弃道德问题、忽略人在社会中的境遇，或者只是间接地或抽象地考虑这些事情。”蔡斯认为美国小说反映的现实世界和人类的心理活动总是充满了无法解决的矛盾。麦尔维尔所说的《白鲸》深入到了“现实的轴心”，大概就是指这种终极的真实和超验的真实。

生活的暧昧性与时间的欺骗性极容易让人们迷失其中，而文学中的“黑色之力”则能穿透其虚浮的外表，从而展示出生存的本质来。《白鲸》表述了作者本人痛苦的思索历程，也是对自身破碎心灵的审美表达。表面看来这是一个关于人类感情与蛮性的故事，但是超越故事的外表，作者意在探究神秘的理想主义信念，以及由地狱之火所燃烧起来的渴望天堂的心灵之光。

“黑色之力”是古希伯来因素在美国文化心灵中的体现，是罪感担荷下心灵的歌哭。“黑色之力”的根底处，是浸淫着彻头彻尾的孤独感、无根感和漂浮感的“存在”。就拿麦尔维尔来说，他的心灵体验酷似传道书中的古希伯来人。在《皮埃尔》中麦尔维尔这样写道：

那个历经了富足和不幸生活的白发的老绅士在《旧约》中找到了极大的安慰，他带着与日俱增的钦佩不断的研读《旧约》……深思熟虑，表情凝重，阅读了《传道书》中的几节……把手放在年前的皮埃尔肩上，轻声地说“孩子，所有书中最具有智慧的是所罗门的书……而《传道书》则是有苦难锤炼出来的好钢”。走开，你是浅薄的斯宾诺莎和柏拉图幻想的喋喋不休的模仿者，你曾经哄骗我，把黑夜说成白天，把疼痛说成是瘙痒。解释一下这种黑暗吧，去除罪恶吧，可是你又无能为力。你是个不可思议的歌德般的纨袴子弟，不要告诉我宇宙不能容纳你和你的灵魂，只要你像一个服务生一样是自己“普遍的有帮助”。没有了你世界照样运转，仍然可以容纳上百万的相同的生命。团体是没有灵魂的，而你的泛神论，那又是什么？你只不过是个自命不凡的、没有心肝的人。瞧！我用这只手握着你，你就像空鸡蛋壳被捏得粉碎，鸡蛋里肉已被吞食。

这些话讲述了《旧约》中的哲学思辨，其核心在于质疑人类“意志”与“理性”的乐观与自信，而人类“意志”与“理性”的乐观与自信正是启蒙理性、民主理念的哲学前提。作为时代精神的反思者，麦尔维尔看到：启蒙理性和民主理念怎能抵消人性的深渊和可怕的命运。在这里，强烈地透露出了他心灵的绝望感和失落感，而这种虚无意识和绝望、失落，也就成为“黑色之力”最有力的佐证。

哲学家谈到的内心不安可能源于对灵魂问题的

转载请注明:http://www.falalicar.com/rslzs/2601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