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论

钱理群理解鲁迅

发布时间:2018/9/8 5:45:13   点击数:

年10月8日与青年木刻家聊天

文:钱理群

来源:历史之瞳

当下的思想文化界或隐或显地存在着一种倾向:在将“鲁迅凡俗化”的旗号下,消解或削弱鲁迅的精神意义和价值。这又显然与消解理想、消解精神的世俗化的时代思潮直接相关。

是的,鲁迅和我们一样:他不是神,是人,和我们一样的普通人。

但,鲁迅又和我们,和大多数中国人不一样:他是一个特别,因而稀有的人。因此,我们才需要他。

这样说,强调这一点,不是要重新把他奉为神,重新把他看作是“方向”“主将”“导师”。——这些说法,恰恰是掩盖了鲁迅真正特别之处。

鲁迅从来就不是任何一个现代思想文化运动的“主将”,无论是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五四”新文化运动,还是三十年代的左翼文学、文化运动,他都是既支持、参加,又投以怀疑的眼光。

鲁迅从来就不是,也从来没有成为“方向”,他任何时候(过去,现在和将来)都不可能成为“方向”,因为他对任何构成“方向”的主流意识形态,以至“方向”本身,都持怀疑、批判的态度。

而且,鲁迅还向一切公理、公意、共见、定论……提出质疑和挑战。——画家陈丹青按胡塞尔的定义:“一个好的怀疑主义者是个坏公民”,断定“不管哪个朝代”,鲁迅“恐怕都是坏公民”,[陈丹青:《笑谈大先生》,文收《中国最佳教育随笔》,59页,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年出版。]这是确乎如此的:鲁迅就是一个“好的怀疑主义者”和“坏的公民”。

鲁迅也不是“导师”。从古代到现代,到当代,绝大多数的中国知识分子都有一个“导师”和“国师”情结,这可以说是中国知识分子的一个传统。鲁迅是提出质疑和挑战的少数人之一。他在著名的《导师》一文里说,知识分子自命导师,那是自欺欺人,他提醒年轻人不要上当;但他又说,我并非将知识分子“一切抹杀;和他们随便谈谈,是可以的”。[鲁迅:《导师》,《鲁迅全集》3卷,58页,人民文学出版社,年出版。]在我看来,他也这样看自己。他不是“导师”,今天我们读者,特别是年轻读者如果想到鲁迅那里去请他指路,那就找错了人。鲁迅早就说过,他自己还在寻路,何敢给别人指路?我们应该到鲁迅那里去听他“随便谈谈”,他的特别的思想会给我们以启迪。是“思想的启迪”,和我们一起“寻路”;而非“行动的指导”,给我们“指路”:这才是鲁迅对我们的意义。

而鲁迅思想的特别,就决定了他对我们的启迪是别的知识分子所不能替代的,是他独有的。

鲁迅思想的特别在哪里?我刚才连说的三个“不是”——不是“主将”,不是“方向”,不是“导师”,就可以看出,鲁迅在整个现代中国思想文化体系、话语结构中,始终处于边缘地位,始终是少数和异数。

他和以充当“导师”“国师”为追求的知识分子的根本区别,就在于他从不看重(甚至藐视)社会、政治、思想、文化、学术的中心位置,他也不接受体制的收编,他愿意“站在沙漠上,看看飞沙走石,乐则大笑,悲则大叫,愤则大骂”,[鲁迅:《〈华盖集〉题记》,《鲁迅全集》3卷,4页,人民文学出版社,年出版。]他就是要在体制外的批判中寻求相对的思想的独立与自由。——当然,他更深知,完全脱离体制的控制是不可能的,独立和自由极其有限,他甚至说,这是“伪自由”:他连自己的追求也是怀疑的。

鲁迅设计的北大校徽

而对于中国这样一个大讲“正统”“道统”,同化力极强的文化结构与传统来说,这样的“好的怀疑主义者”,这样的体制外的、边缘的批判者,是十分难得而重要的;我们甚至可以说,中国现代思想文化,幸亏有了鲁迅,也许还有其他的另类,才形成某种张力,才留下了未被规范、收编的另一种发展可能性。

我们这里所说的“收编”,是一个广泛的概念,不只是指体制的收编,也指文化,例如传统文化和西方文化的收编。这就说到了鲁迅的另一个特别之处:他的思想与文学是无以归类的;鲁迅因此专门写了一篇文章:《谈蝙蝠》。文章特意提到一则寓言:“鸟兽各开大会,蝙蝠到兽类去,因为他有翅子,兽类不收,到鸟类去,又因为它是四足,鸟类不纳,弄得他毫无立场。”[鲁迅:《谈蝙蝠》,《鲁迅全集》5卷,—页,人民文学出版社,年出版。]鲁迅显然将他自己看作是中国思想文化界的“蝙蝠”。这是很能显示鲁迅的本质的:他和自己所生活的时代,存在着既“在”又“不在”的关系;他和古今中外一切思想文化体系,也同样存在着既“是”又“不是”的关系。

他真正深入到人类文明与中华民族文明的根柢,因此,他既能最大限度地吸取,“拿来”,又时时投以怀疑的眼光,保持清醒;既“进得去”(而我们许多人都只得其表,不得入门),又“跳得出”(而我们一旦入门,就拜倒在地,被其收编),始终坚守了思想的独立自主性、主体性。他的“在”又“不在”,既“是”又“不是”的“毫无立场”,正是从根本上跳出了“非此即彼,非黑即白”的二元对立的思维模式和“站队”意识,而对一切问题,都采取了更为复杂的分析态度,形成了他的思想和表达的缠绕性。这也就使他最易遭到误解与各方攻击,在现实生活中,他就不得不时时处在“横战”状态中。但这同时就使他的思想与文学具有了许多超越时代的未来因素,是同代人,甚至后几代人(他们常常拘于二元对立不能自拔)所不能理解,或只能片面理解,而要在历史的复杂性逐渐显露之后,才能为后来人所醒悟;或者说,当后来人面对更为复杂的现实时,鲁迅思想与文学的启示性才真正得以显示,并获得新的现实性:我们今天读鲁迅著作,总能感到他仍然生活在我们的现实中,其原因即在于此。

我们在这里已经讨论到了,鲁迅这样的中国现代思想文化中的少数、异数,这样的无以归类的“蝙蝠”,对今天的中国思想文化界,今天的中国读者的意义。

首先,它是一个检验:能否容忍鲁迅,是对当代,以及未来中国文化发展的宽容度、健康度的一个检验。而我们这里所发生的,却是人们争先恐后地以各种旗号(其中居然有“宽容”的旗号)给鲁迅横加各种罪名。尽管明知道这种不相容是鲁迅这样的另类的宿命,今天的新罪名不过是鲁迅早已预见的“老谱袭用”,但我仍然感到悲哀与忧虑,不是为鲁迅,而是为我们自己。

当然,任何时候,真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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