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论

叶曼先生我学佛的心路历程摘录,并附

发布时间:2017/10/30 12:57:53   点击数:
南老师的话

各位朋友,大家好!

叶曼教授的本名是刘世纶,她的笔名反而掩盖了她的本名。刘教授是湖南人,父亲是世家子,跟王云五、韩德清是结拜兄弟。她在家里可以说是标准的大小姐。她,在北大是学经济的,从此学会了经济,懂得了经济的道理,也懂得了人生大经济的道理。

她中学还未毕业,父亲病了三天就去世了。大家都以为她家很富有,但经她清理下来,不仅根本没有财产,而且,还欠下一笔债。她在年少丧父的悲痛外,又发现家庭的实际经济状况,所受的打击实在太大,真使她痛苦到了极点。

那时,她的哥哥还在南方读书,她的弟弟都还小,还有不到四十岁的母亲,另外,那么多的债务,那么多的未了事情,都需要处理。她自己还只是个中学生,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也只有挑起这付重担子。清理了父亲在各地留下来的困难问题后,接着培养弟弟们念书,以及侍候她的母亲。

刘教授过去就是这样的一个青年,在那样一个痛苦的经验中奋斗成长。今天,青年们在台湾长大,由幼稚园一路读到大学,是很难想像那种环境的。

后来,她结婚成家,做公务员,又成为一位很成功的外交官的夫人,她的先生就是我们大家所熟悉的,前驻沙乌地阿拉伯的“大使”——田宝岱先生。

在外交圈里,这位大使夫人是很有名的。她自己写作、教书,加上学佛、学禅、学密,几乎没有一样她不想学。现在年纪虽不小了,仍好学不倦,如同年轻人一样,现在还在学打太极拳。每天可怜巴巴的,两条腿都蹲得发酸,忘记了自己年龄,仍然艰苦的练习。我看她这十几年当中,真的做到了学而不倦,而且,所学的每一样都非常专精。她对人生是认真负责的,她把这个人生的一切都看成是人应该尽的义务与责任。不管是出世法或入世法,她都用一种特别的专注精神去从事。

所以,今天我不要她定什么题目,就是讲她过去的学佛的经过。她讲两个钟头可以,连续讲下去更好。我相信会给大家一个很大的启发。

我今天介绍叶曼教授,简单的介绍到这里。谢谢各位!

(古凤兰记)

我学佛的心路历程(摘录)——叶曼先生讲述

见其生,不忍见其死

谈起学佛,这一段心路历程,应该从我很小的时候说起。我吃长素,从八岁就吃素,但却不是为学佛而吃素。在北方,平常是不吃羊肉的,要到立秋以后,才能吃羊肉。因为,羊肉不能在热天的时候吃,立秋以后,北方天气就凉了,才可以吃补。

我八岁那一年,我们全家去羊肉馆子贴秋膘。进门时看到有人牵着一只羊拉进后院,那头羊跪在门口“咩!咩——”的叫着,不肯进去。听起来羊的叫声跟哭声一样的悲惨,我当时心里就非常的难过。等到进了馆子,坐下来后,准备吃涮锅子,伙计将切得薄薄的羊肉,摆在桌子,鲜红耀眼,我一看,立刻想到刚才我看到的那头哭着的羊,心里的难过,真是无法形容。我怎样也吃不下去,从此以后,我就不再吃任何有生命的东西了。

这一个决定使家里的人当时颇为欣赏,认为这孩子心地非常的仁慈。但是,我的父母与至亲好友认为这种事情,是经常会发生在一个小孩子的身上的,当孩子们看到杀鸡、杀鱼就会常常几天不吃鸡鱼,可是过几天也就忘记了。他们想,我也会如此。然而,这一个素,一吃就是十四年,一直到抗战我结婚为止。别人以为我吃素是为了信佛,我总会说:“我才不信佛哩,我吃的是儒家素。”别人说:“儒家是不吃素的,那里有儒家素?”我说:“孟子不是说过吗?‘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这就是儒家素!”

幼年的私塾教育

我父亲对我的教育用的是非常独特的办法,六岁开蒙,念的不是《三字经》、《千字文》,而是《左传》。当我九岁把《左传》读完,然后,再开始续《孟子》、《论语》和其他古文。到了0岁,才开始进高小一年级。

我不但否认吃素是因为信佛,而且,对于佛法、佛教有非常大的反感。这种反感一直到我遇见南老师,听《楞严经》的时候,才停止。

为什么有这种反感呢?

刚才,南老师谈到王云五先生、韩德清先生和先父的关系,他们都是宋教仁先生的崇拜者,他们追随宋先生从事革命。当宋先生被刺杀后,他们便开始反袁,于是被袁世凯通缉,先父和韩先生两人化装跑到上海,住在王云五先生在租界的家里,躲在他的小阁楼上,连大街都不敢去,一直躲到袁世凯失败,他们才出来。所以,他们三个人结拜为把兄弟,三个人约定,绝不从事政治,所以王云五先生专门办商务印书馆,他从政,是以后的事。先父从事工业。韩德清先生则专研佛法,他就是那位被称为“南欧北韩”的清净居士。在结拜三兄弟当中,韩先生是最小的,因为在韩家七兄弟中,他排行第五,我们称他为“五叔”。老式的人,兄弟辈对于兄长,是非常恭敬的。所以,每年初一,五叔和他的太太都到我们家里来拜年,而且是恭敬的下跪。

后来,我父亲为他盖了一栋房子,组成“三时学会”,这位五叔,突然间成了我们全家大小的师父。每逢过年,韩五叔不再到我家来拜年,而是父亲领着全家去向韩五叔——我们改称“师父”的去拜年了,父亲率领我们全家,恭敬地向他行跪拜礼。

父亲每次去三时学会听经,见了清净居士,总是先跪在地上向他顶礼。自小耳儒目染,使我深深觉得对于传法的老师,应该非常、非常的恭敬。所以,后来当我看到有人对老师不恭敬时,我就会很生气,觉得简直是不可饶恕的事情。

高级消遣品

清净居士研究的是唯识宗,父亲认为我从小读古书,对于文学方面,应该是了解的,所以,就带着我去听“成唯识论”。诸位可以想像,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去听“成唯识论”,那简直是对牛弹琴。

记得有一天,我听得很不耐烦,实在坐不住了,心里起了很深、很深的反感,我突然感觉到“什么叫佛法?佛法只不过是有钱、有闲的士大夫们高级的消遣品而已”。这一个念头,到后来自己真心学佛了,回想起来,非常感到惭愧,很后悔自己当时的幼稚与无知另一方面。

我母亲不认识字,父亲研究的“成唯识论”是她所不能理解的。她学佛,就只是烧香、拜佛。父亲给我一件工作,就是教母亲念一些最简单的经。第一部经就是《阿弥陀经》,然后是教她念往生咒、大悲咒。那时,我一面教母亲念经,心里就一面起反感。认为经文上所说的好像是在贿赂愚人去信佛,什么金沙布地、金银琉璃、赤珠玛瑙、七重行树、七重罗网的,彷佛是说:我这里一切都奢侈华丽极了,你们若是念佛,你们就可以到我的国土来。

母亲每天就只知道念、念、念,早晚念,除了念,就是烧香、拜佛。可是等到她的—些佛事做完了,其他的生活和平常人完全一样,她照常发脾气,她照常打麻将,一切生活跟普通人并没有两样,多的只不过早晚三柱香,拜佛,持咒、念经而已。除此之外,生活与心性上与学佛毫不相关、毫不发生影响。所以,看到母亲这种学佛更加深我对佛法的反感。我认为佛教只是士大夫有闲阶级的高级消遣品,和无知妇女祈求福报的安慰品。

所以,我从来不谈佛法、从来也不沾惹佛教,不过我仍然吃我自己的素。

神秘的经验

我虽然不信佛,但是有一次,我曾经亲见一桩神秘的景象,那就是先父的去世。先父是患脑充血只有三天就去世。那时,他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也不能说话,右半身完全瘫痪,可是,他的神识非常清楚。说来不怕诸位笑话,我的母亲从一数到一百,就再也不能数下去了。如果把她一个人带到峨眉街让她在西门町逛,稍停再在峨眉街原地见,准保她再也找不到峨眉街了。但是她却是一个绝顶聪明的女性,智慧很高,反应很快。在这种情形之下,可以想到我父亲是多么着急,那么多未了的事,妻儿以后的生活,都将如何安排,所以他闭起眼睛立遗嘱、安排后事,那些字虽然是闭着眼睛写的,仍然很美、很清楚。

父亲去世的头一天晚上,我母亲嘱咐我们说:“不管你们信佛或是不信,大家都必须围在他的床前一起念‘阿弥陀佛’。”俗语说“平时不烧香,急时抱佛脚”,那时候,只要有人能救我父亲的命,你让我割下肉来,片片支解,我都愿意,更何况是虔诚的念佛?

整整三天,我的母亲一直没有离开过父亲的床边。一直都斜倚在他的身旁。

亲友大半都回去休息了,那是一个很宁静的寒夜,我母亲突然尖声大叫起来,那个声音真是凄厉无比,她连连地喊着:“不要,不要!”然后,舌头便缩进喉咙里而去了。于是立刻请了医生来急救,把她抬到另一个房间,她有一个月都不能说话,因为舌头伸不出来。喂东西吃的时候,都是拿着汤匙一点点送进嘴里。

后来她能说话了,才告诉我们:“以前,曾跟你父亲有一个约誓,就是我们生同案、死同时。我那时正在看着你父亲,突然过道看见父亲跟一大堆人往外面走,你父亲停下来,向我招招手,并且向我说:你不是说要跟我一起走的嘛?走啊!低头一看,你父亲正睡在我的臂弯里叹气。立刻我知道你父亲没救了,我知道他是要我跟他一起走,但,一屋子的孩子都这么小,我说:不要!不要!孩子还这么小。就这么一下,我就晕过去了,后来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母亲晕去后,便由我代替她陪在父亲旁边。父亲的神识非常清楚,我向他说了很多话,他彷佛在听着,又彷佛无反应,我就说:“您叫我……”他就以极轻微含糊的声音叫我的绰号,这是父女间亲昵的称呼,我很高兴的向他保证:“您很快就会好的,没有关系,我愿意侍候您一辈子,只要您活下去!”

这时,只见他脸上变了色,急急的把手伸出来,只有姆指和小指伸出,握拳成一个“六”字,我不了解“六”是什么意义?在亲友中没有排行“六”的,我想不出任何有与“六”字有关联的人和物,所以一再的问“六”什么,我父亲便含糊的说:“笨!笨——。”依旧一再地伸手作“六”。

从我母亲晕倒,闹到现在,差不多是清晨四五点钟了,他不再说什么,只是连连的叹气。

那时,我们住在青岛,青岛有很多的教堂。那天,正是圣诞节——十二月廿五日,早上六点钟,全市的教堂敲钟,庆祝圣诞,正在百钟齐呜的时候,我父亲叹了一口长长的气,就过去了。

那时才知道,他要预告我的是要我知道早上六点钟,他就要走了。

所以,这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神秘经验。

一个中风的人,眼睛已看不见了,话也说不出来了,他的神识却能那么清楚地告诉我们他的正确死期。这件事情,一直使我不能了解。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到不可以常理解释的事情。

重担一肩挑

等到父亲过世以后,突然间,我从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小姐生活,开始要肩负起很多麻烦的事——照料母亲和弟妹、料理债务、扶柩回北平、安葬、定居。当时弟弟妹妹们都小,我自己也还没有中学毕业,突然间,我长大了。

这时,我深深体会到友谊的可贵,朋友的帮忙太大了,我们每一个人都完成了大学学业,使母亲安享她的余年,这全都是靠了朋友的帮忙与协助。这些朋友,知道我父亲身后萧条情形后,他们凑足一笔基金,作为我们兄弟姊妹们的教育费,这一点,我是一生都感激的。譬如王云五先生在上海写信来吊唁并寄来五百元,在那时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卢沟桥事变发生一年后,北大通知我们(刘先生和丈夫田宝岱先生),如果在最后一年还不回到大后方的联大,就不发给我们北大的文凭。于是,我们准备到大后方去,但是家人不准孤男寡女结伴同行,必须结婚后才能走,所以,在仓促之间,我们就结了婚,婚后七天就离开了北平,扮成新婚夫妇到天津去蜜月旅行,然后从租界上船经过香港、安南,这样的到了大后方。

向牧师质疑

在那时候,基督教非常时髦,谁若能到士林作礼拜,那代表着某种特殊身份,一些年龄和我差不多的太太们,一听我对人生发生了研究的兴趣,她们大为高兴,就把我找了去谈。当他们没有办法解答我的问题时,就要我去作礼拜。牧师的讲道不曾说服我,于是她们便为我举行家庭礼拜。我向她们说:“我是要问牧师问题的!”她们说:“你尽管问好了,他们会答覆你一切的。”

我可以告诉各位,我最高的记录,是曾经在一个星期当中,做了七次的家庭礼拜。在每一次的家庭礼拜中,她们都希望能够把我说服,如果我能信了教,她们认为我将是基督教的一个生力军。他们很看得起我,总是向牧师说:“你们尽你们的力量,无论她问了多直率、多坦白的问题,都要答覆她……,你们若能说服了她,我们就会得到一个很好的教友。”

每一次,在牧师讲道后,我就问:“XX牧师!对不起,我有一些问题,可能是犯禁忌的,非常不礼貌的,假如你能答覆的了,我就立刻受洗。”

我的问题是创世纪的记载。

、上帝为什么造亚当?

2、造了亚当又为什么造夏娃?

3、为什么又在伊甸园里,种有智慧树和生命树,却告诉他们:“只有这两颗树上的果子不可以吃?”

4、为什么又造了一条多嘴的蛇,让蛇去引诱了夏娃,再让夏娃去引诱亚当,违背上帝的意旨——偷吃禁果?

5、上帝知不知道,这些事情都会发生?上帝假使不知道,上帝便不是全知。

6、亚当、夏娃是他创造的,蛇也是他创造的,他们犯的罪,比起今天的人类所犯的罪,真是不足微道了,上帝能不能防范他们犯下罪过,上帝连他创造的,都不能控制,那么,上帝就不是全能的。

7、上帝既不是全知,又不是全能,而且,上帝也不太仁慈,即使一般做父母的都会设法,使孩子远离危险物,并且尽量加以防范,使孩子不会受到伤害,上帝造了危险东西,却不设防的放在那儿,难道上帝的爱,连世俗的父母都不如?怎么能说:“上帝是最仁慈的呢?”

8、亚当、夏娃也没有犯太大的错,他们只是违背上帝的命令,偷吃了智慧果,难道上帝这么嫉妒,这样心胸偏狭,只准他自己聪明,别人就不准有智慧?一有了智慧,就得驱逐出伊甸园?这上帝未免心胸太狭窄了,这样的上帝,叫我怎能信服?

明师难得

正在彷徨苦闷的时候,北大的同学——张起钧教授,他认识南老师。

一天,他来看我,说:“我遇见了一位异人,这个人,什么都懂,我去找找他,看你能不能去见他一面。”他去找南老师。南老师说:“是位太太?哎呀!算了,你不要给我找麻烦,这些太太们学佛,不是为了夫妻吵架,就是为了儿女不乖,要不然,就是这个、那个的一大堆的家长里短,要不就是迷信,求佛保佑,你干么给我找这个麻烦,我那有闲功夫来跟他们罗嗦?”

我这位老友大概在老师那儿,替我吹嘘了一番,费尽了唇舌,才欢天喜地的跑来说:“南老师答应了,好不容易他才肯见你,见了面,说话的时候,可不要随便乱发议论哟!”

当时,我心想:这样一位异人,我得好好准备一下,不可让他小看了我,把我当做一般的婆婆妈妈,只会唠叨罗嗦。

我第一次见到了南老师。老师开口就问:“你来找我作什么?我说:“我想请教生死的问题。”

老师说:“什么生死问题?”

我说:“我想知道生从何处来?死向何处去?”

老师说:“你从哪里学来这两句话?”

我说:“这是人人都想要知道的。”

老师说:“你知道了,还不是得活下去?你知道了,还不是照旧的会死?”

我说:“南先生,这其间可有分别,知道了以后,至少活着不会活得乱七八糟,死也不会死得糊里糊涂。”

老师许久没有说话,转过头来,对张起钧教授说:“这位太太倒是可以学学禅!”

那时候,我不懂得什么是禅。很惭愧!连“佛”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什么是菩提?什么是四苦?八苦?什么是六波罗密?什么是菩提萨垛?连名字都没有听过,更别说懂得其中含义了。

老师给我一本《禅海蠡测》。我花了一天一夜的功夫,生吞活剥地把这本书看完,再去见老师。老师问:“有什么疑问没有?”我说:“没有。”

于是,老师就告诉我:“我在一个地方讲经,是不对外公开的,在一个朋友的家里,你以后每个礼拜来听好了。”

自从一见楞严后不读人间糟粕书

讲经的地方是北投的杨管北先生的家中。

我听的第一部经就是《楞严经》,幸好第一回接触的不是《成唯识论》,也不是《阿弥陀经》,而是《楞严经》。否则我又掉头而去了。真是自从一读楞严后,不看人间糟粕书。

虽然是中途插进去听楞严,名词也不懂,佛理更不通,但是文字和说理,立刻使我着了迷,每次听经,内心中总是充满了欢愉的心情。

老师讲,我写笔记,回来再整理,从头温习回想一遍,再把老师下次要讲的,事先再看一遍。半部《楞严经》听完以后,我请求老师从头再讲一遍。

听讲的人中,有位程沧波先生,程先生的文章学问都是有名的。他说:“像我们这一班人,听了两遍《楞严经》还是不能全懂,年轻人,或是文学基础不好的人,又怎么能看得懂?老师,若是能把《楞严经》翻成白话,就会普及众生了。”

今天,举目四看,当年听经的人,眼前没几个了。

出钱印书的是杨管老,供应纸笔的是杨太太,还要找一个能帮整理稿子的人,这件工作就派到我的头上来了。

将近半年的时间,老师笔下很快,楞严经就翻成了白话。我则一边抄写,一边加上标点符号。

不久,我先生外放,派任驻雪梨的总领事,我们又出国了。我跟老师学习的时间,算起来,不过一年半。

出国时,携带的就是一部《楞严经》,因为它是我惟一读过的佛经。后来,老师将印好的《楞严大义精解》寄给我。在澳洲的三年,每一天,我都把这两本书对照着重新逐字的仔细看,并作眉批。

现在再说说我的坐功。刚刚遇见老师时,便按着老师的教导,学习打坐,腿也盘不起来,那是一种近乎散坐的打坐。可是坐的第二天,刚一上座,突然间觉得有一个从尾闾那儿往上冲,就好像蒸汽机一样的强烈,仿佛有一个类似圆柱的帮浦(bump,唧筒,其译”泵”),往上直冲,这一下可真把我吓坏了。我想:“糟了,这个大概就是所谓走火入魔了吧?”于是,赶紧下座,跑去告诉老师。

老师说:“没想到你这么一把岁数了,又结过婚,生过孩子的人,还能一打坐,就碰上这种事,真是可惜,我应该先告诉你的,你把这机会失掉了,下次若有这种情形发生,不要慌,再继续坐下去,看看还会发生什么事情。”

很可惜,从那次以后,就再也没有发生过那种现象了。

在澳洲三年,调到菲律宾又住了一年。

这时,我的女儿正准备生第二个孩子,于是,我就赶到美国去照料她。

万里归来只为它

这一年,是一九六四年。南老师准备在阴历大年初二,举办“打七”。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我排除了很多的困难,预备离开美国赶回台北。当时,我的女儿哭丧着脸说:“妈妈——要不是您是我的妈妈,我真要说您简直是疯了,哪有在大年除夕,把儿女孙女扔下不管,自己走了?若是回到菲律宾跟爸爸去过年,还说得过去,可是,您这时回去,却是为了‘打七’。这真是怎么一回事呀?”

我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总之,这个机会我是不愿意错过的。”

这一次,我是抱着求知、求证的心,在大年除夕万里飞回台湾。在国外几年,《楞严经》都给我翻烂了,理趣上虽然知道了不少,但在自己身心方面,却觉得毫无受用。

因此,这一次“打七”,我抱定破釜沉舟的决心。对自己说:“假使在这七天之内,我若不能证实任何东西,从此以后,我不再学佛,不再谈佛了,无论佛的教理是多深,文字多美,依然只是谈禅说法,于事又有何帮助呢?五年来我把自己整个心都挂在上面,可是抓不着!摸不到!碰不见!丢又丢不下,放又放不开,到头仍旧什么都不知道,长此下去,岂非浪费生命?”所以,当时是抱着这种决心去“打七”的。我的脾气不太好,而且很执拗,老师经常说我,一个女人,怎么有这么大的霸气?应该放柔和些。

我自己倒不认为这是什么霸气,无论别人如何夸赞我,我觉得自己并不很聪明,因此,只有一个办法——“勤能补拙”,最好是下死功夫。所以,无论学什么东西,本着笨鸟先飞的原则,我总会比别人早一步,下多一点功夫。那么我就不会比人家落后得太远。而我学佛,起步已太迟,兼之自感老大,更深怕他生未。而又此生先休,所以才会如此的著急

因此,我下定决心,在这七天之中,一定要把这挡子事弄个清楚明白,作个最后了断。

大年除夕,赶到了台北。第二天,补办了入境手续,向朋友借了铺盖,未通知任何亲友,只向老师拜了年,便澄心静虑地住在旅馆,准备第二天上山,到杨管北先生的别墅去“打七”。

那年,仿佛都是男士,只有我一个女人。

在禅七中,一天、两天、三天、……过去了,我非常的虔诚、专精、老师说的法,我心领神会的细琢磨;老师教的法门,我都认真的去参修,他要我们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在那几天当中,我一句话也不说,一副要打官司的睑,不说也不笑。朋友们安慰我说:“这事情,不能急,要慢慢来。”我劈头地反驳他们说:“慢慢来,等到死了再来?还是等到像您这么老了再来?”

我就像是疯狗一样,只要谁劝我,我就不客气地反驳回去。甚至于连老师的话,我若听不顺耳,也板着脸反驳。我认为只是打打坐、数数呼吸、听听经,不管理论上有多好,但是对于自己毫无补益,并不能证实什么,这岂不是依旧在拿佛法来消遣?

那时我的心情,实在太坏了,把所有的朋友都顶撞了,我不是气冲斗牛的瞪着两只眼睛发脾气,就是闭着两只眼睛生闷气,饭也不吃,觉也不睡,满脸的杀气,真像卖牛肉的样子。这是后来同参们描述我的当时神情。

到了第四天晚上,大概是有人对老师说:要是再不管她,她可能就真要发疯了。于是,老师把我叫了去。

老师说:“你在闹什么呀!”

我说:“太多的问题,从头到尾,我都不能解答。”

老师说:“你这样,就能解决得了吗?现在,你静下来,冷静下来,……一切问题都不要想,全都放下。”

我瞪着两个眼睛看着老师。

老师只是说:“静下来,什么都不要想!”

我静了下来,突然间,我犹如醍醐灌顶,从头顶静到足心,我立即体会到,真正体会到:‘狂性自歇,歇即菩提’。

一切问题立刻溶化消失,心中豁然开朗,一种说不出的欢喜、舒畅、宁静,那是难以述说的。

我高兴的说:“老师,就这么简单?”

老师说:“根本就不复杂!”

我说:“就这么平凡?”

老师说:“从来就没有隐密。”

于是老师叮嘱我:“好了,就是这个意境,一直保住下去,不要睡觉,不要动,好好保住。”

老师离开后,我继续坐了许久。忽然想起,脚还没洗,牙也没刷,赶紧下座,到了浴室,清洗一番,然后,躺了下来,倒头就睡。这一觉真是睡得好香,好甜。

第二天,一早老师问我:“怎么样?昨天怎么样?”

只见老师把眼睛一瞪,大声的说:“告诉你不要睡,继续坐下去,你为什么不听?”

我说:“老师!我的脚没洗,牙也没刷。”

老师不等我说完,就向我吼着说:“这就是你的洁癖!这就是习气!这就是业力!”骂了一大堆。

我听了,一点不觉委屈,反而心平气和地说:老师,您昨天讲密勒日巴尊者的故事,当他飘在半空中下不来的时候,把他老师给的锦囊打开一看,原来只是告诉他:“此时最需好饮食。”其实,此时也需好睡眠哩

老师笑了,没有再说什么。

那一整天,坐得非常好,不必用什么法门,自然的万虑俱寂,而又充满欢喜。彷佛一切原本就是如此的。到了晚上,刚躺下来,突然感觉下腹部,脐以下,整个热气充满,就像山里氤氲的云,翻滚弥漫,越来越密越厚,又暖又充实,忽然有一股气从密集的云层里直往上冲,顺着喉咙、唇、舌、人中、鼻子到眉尖,然后分成三叉,牢牢的,把顶门按住。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既不害怕,更不心乱,反觉得很有意思,心里想:“你”可以上来,“你”是不是也可以下去呢?这么一问,“他”就真的下去了。我又再跟“他”商量:“你”是不是可以再上来?于是,这股气又上来了。

我开玩笑地问“他”:也能从后面上来吗?“他”就另分一股从后面尾闾,沿著脊椎、后脑,然后分为五支,冲了上来。这样一前一后两股气,上面各分出叉,把我的头部密密抱持住。

我摇一摇头,摇不掉他,但是心理,要“他”上来,“他”就上来。要“他”下去,“他”就下去。我就这样的和“他”戏耍了好半天,觉得有趣而又舒服,然后,我安然的睡去。

第二天清早,几乎把“他”忘了。但是把头一摇,才发现“他”还在那儿。清清楚楚的在那儿,这一下,我知道“他”不太简单,立刻奔跑到老师的房里,报告昨天发生的事情。

老师立刻吩咐鸣钟集众,大伙儿都到了禅堂。老师向大众宣布:我们大家来庆祝叶曼——她,任脉、督脉一齐打通了。”

我好奇地问:“什么叫任脉?督脉?打通了又怎样?”

老师说:“前面的叫任脉,后面的叫督脉。其他问题,暂时先放下,现在,你一切不要管,只是好好地保住!”

当时,我心想:老师既然如此郑重地当众宣布,当然不是走火入魔,反正我心里现在很喜悦满足,其他的由“他”去罢!

我就那样的继续坐下去,腿不累,心不乱,肚子也不饿。

一直坐到下午,发觉月经来了,而且,来很猛,算算日子,刚刚过去几天,这恐怕真的出了毛病了,于是,赶紧去请教老师。

老师一听,高兴地说:“好哇!赶紧斩!”

我问:“斩什么?”

老师说:“斩赤龙呀!就是斩那个东西。这正是最好的时候。”

我追问:“怎么斩?”

老师说:“我又不是女人,我怎么知道如何斩?你自己“现在”应该自己知道了!”

说实在,斩赤龙,正和任、督二脉一样,都是生平第一次听到,根本不知如何处置。但是,心里一横,想着古人说“朝闻道,夕死可矣”。死就死吧!不去管它!斩不斩的话,至多不过是血崩。所以我虽是茫然,却很安静的走开。老师突然在我身后,说:“空掉它。”回到座具,心想:空掉它?这个我做得到。对!空掉它。

刚这么一想,刹那间,血就止住了,它的停住,正像它来时的突然与猛烈。

原来身上前后的两道气,在血止的同时,突然间,转变成了一道急流。原来这两道气,我是可以任意使“他”升降的,这时,“他”却自己变成一道河流,周身上下前后轮转,转动的时候,可以觉得:有个轨道,并且上面有个东西,“突突突!突——”的在轨道上奔驰,就像是火车在一条有三根铁轨的轨道上飞奔前进。

我又去报告老师:“现在血是止住了,但是身上又出了变化,任脉、督脉全没有了,它们连成一条河流,上面还有一个小火车的东西,‘通!通!通!’的在旋转。”

老师说:“哎呀!你怎么这样的好运气!真是瞎猫又碰上了死老鼠。这是转河车!不是转火车。”

我问:“什么是河车?”

老师说:“就像那古时耕田用的河车,农夫踩在上面转动着,把木格子的水随着从下面兜上来。从前,古时候,没有火车,所以,把这个现象称为转河车。”

这时,已是第六天了。

三十六小时暗室禁闭

第七天,我们打七结束,大家下山。我内心充满了喜悦与满足,我并没有得到什么,只是体会了“狂性自歇,歇即菩提”的确切含义,同时,使我了解并且确信“心物一元”

从前我必须用尽各种方法在静坐中求定,还是得不到。现在一坐下,我的心自然就安定,不必用持咒、念佛、观想等等去除妄念,妄念自然没有了。

至此我深深体会到心真能影响物,反过来说,物也能影响心。而心物两个东西,实在同一的。在事实上,我并无所得,只是解了“狂性自歇,歇即菩提”的真义,就有这许多的身体的变动发生。

打七结束时,我向老师叩首礼拜,很感激地说:“我流浪了二三十年,现在,总算找到家了。从此以后,不会再去东奔西闯,同时从现在起,我再开始吃素。”小时候吃素,是吃的儒家素。今天,吃的是佛家素。我吃素既不是要增加福德,更不是为了怕因果。如果吃素有一点点功德,这个功德就回向给我那个老同学——张起钧先生。因为不是他,我不会认识老师,没有老师,我不会有今天。

从一九六五年吃素到今天,又已经有十六年了。

心如墙壁

下山以后,我曾经准备在老师住的附近,租一间房子,藉此闭关一些时候。但是我不能决定,我有很多问题挤在心里,我必须静静的单独默想,于是我就去住在旅馆里,那时并没有亲友知道我回到了台北,更不知我住在那里。只是回国时,托一位老朋友替我办理入境证,只有他知道我回来了,并且住在那里。

在整整两天中,我不接电话,不接见人。一位蒋太太,得到我的行踪后,站在我的屋门外,哭求见我一面,并为我送来食品,我却毫不动心得硬是不理。我只是专注的清理心中的所有问题。我没有走下床,也没有盥洗,就只是坐在床上,把窗帘全拉起来,不吃不喝不点灯,只是静静的想,想过去所读的书,老子、楞严、论孟以及其他不能了解的一切问题,这些问题像电影似的一幕一幕的显现,而我不必凭理解,也不靠思想,更不用分析,只是感觉的一一明白,这种意境很难解释,只是,我感觉到自己变得好聪明,仿佛那些问题不再是问题,几乎是本来就知道的。

当时,心里充满了感激,感激释迦牟尼佛,感激南老师,我曾经写了一封信给我的女儿,告诉她,我的喜悦,我说:“粉身碎骨,难报师恩。”生我的是父母,给我第二生命的是南老师。在这几乎两整天的时间,那位替我办入境手续的朋友,对于我的自我禁闭,真是又急又气,最后他在门外下了最后通牒:“我给你办的居留只有十天的期限,你倒是延长?还是出院?必须说明白。假如以后发生任何后患,都必须由你自己去担当。”我只好把门打开。从门外射进的灯光里,他一见我,就说:“哎呀——,你怎么变得像鬼一样?这是怎么回事?”我说:“我两天来,没有吃饭,没有喝水、没有洗睑,没有移动过。”

他想把帘子拉开,我连忙说:“请先不要拉开帘子,我最好慢慢的见光。”这位朋友,急迫地追问著:“你到底是在这里搞些什么?”

那时,我从心窝口到眉端,堵塞得满满的,就像是一堵墙,堵在那儿。整个人也像一堵墙,所以滴水不能入。

我说:“我现在堵在心里有很多的东西,我自己也不知是留下来?还是走?目前,最不能解决的,是我心里头的这一堵墙,我自己都没办法思想。”

他说:“你不会打电话,问问南老师,看怎么办是好?”

我说:“南老师刚刚打完七出来,每一次打七之后,老师常说他就像去掉了半条命。所以,这个时候,我实在不忍心再去打扰他。”

他就试着问我这些时候想到了什么问题,希望能说给他听。他并且要求开一盏灯,以便记下来。我把心里的一切问题,滔滔不绝的像倒水一样倾泄出来,等我把心里的话完全说出来,突然间,发现心理的这道墙,全消失了。现想一想,那是否是“心如墙壁”呢?真是非常可惜。

从他进门,一直到说完,足足有两个半钟头,于是,我换洗一番,然后,我们就外出,吃我的第一餐素斋。然后和老师通了电话,报告他,我决定回菲律宾。

老师嘱咐我:“多珍重,常来信。”我便飞回了菲律宾。

住在枯木寒崖古日中

我不断的讲演,勤奋的读书。身上的河车转了一段时候后,再也玩不出新鲜把戏。我常想:“这要转到什么时候为止呢?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呢?这对于我又有什么好处呢?”

后来,终于河车的转动停止了,身上有许多地方开始跳动起来,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彷佛水泡鼓起般的跳动,那时针灸还未被人注意,我后来听到穴道的分配后,回想那些跳动的地方,就是穴道的部位。河车虽然停止,但是脉络则依稀存在。而且每逢读书,有新的领悟,腹部也立刻暖气充满。

身上的一切现象,我并不在意。我所注意的是我心里的一种超越言语的安逸。贪、嗔、痴等都减少到了最低的程度。很少有世事会让我动心。无形中,我虽未受戒,却已守了很多的戒律。

反过来,对于一般人的要求也很高,特别是对于出家人的要求更严,认为他们一言、一行都代表着佛,正如我做了三十几年外交官的眷属一样,一步出国门,所代表的就是“中国”,我若行为不当,大家便会嘲笑我的国家。我不出使在外,做了丢人的事,只是我个人的事。我总为佛弟子不能因为自己言行的失检,而让人家说:学佛的人,也不过如此。这样会把别人向佛的心意冲失了。

我的内心静如止水,对于世事、世人,更是看不入眼,只想到众生业力太大,我是无能为力的,我只有自保清净安详,闭起眼来,少看少管少烦恼。遇有不顺眼的事,别人若问起,我也就实话实说除非被请去讲演,我很少主动的去劝人,因为我很讨厌传福音似的弘法。

我们一九六七年,调回台湾。马尼拉的佛教团体,举办了盛大的欢惜会,席开十几桌,素饭真是丰盛极了!

餐后,要我致告别词,我就趁机把法师们数说了一顿。我说:“我们吃素,是因为‘不忍’,‘不忍心’,用众生的生命来满足我们的口福,这才是吃素的原意。如今,出家人把青菜、豆腐作成素鸡、素鸭、素红烧肉、素火腿、素排骨……摆满了一桌,请问:这是吃的什么素。

我们批评红楼梦里的贾宝玉是‘意淫’,我们这样的吃素,就是‘意杀’。我们情愿把红烧鸡、红烧肉做成青菜、豆腐来吃,至少他们有不忍的心,还比这样更慈悲。”

当然,我回去之后,我先生对我又是一顿责备。他认为我这个人怎么能这样的不通人情世故。

我答覆他说:“直心是道场。”

点火内外红

一九六八年新正,南老师又在台北,为大家打“禅七”。

老师特地事先交待我:“这一次,不要太自私的只为自己修,我要你牺牲自己,帮助几个外国人,替我做翻译。”那一年,从美国来了一位海军少将。本地有一位留学生,大家叫他“老白”。还有一位海军驻在台北的罗威特少校(他就是后来的恒观法师),他们都要来“打七”。

这三个人,全不懂中文,所以,老师要我牺牲,替他们三人翻译。位子安排好了,我就坐在他们三人的中间。老师一边讲,我就立刻翻译。这简直像联合国的翻译官。我说:“老师,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老师说:“不管有没有这本事,你非做不可!”

就这样的,无论是坐着说法,或是行香说法,都得同时翻给他们听,真是很紧张,而且老师讲的时候,我要讲,老师不讲的时候,他们的问题,我还是要讲,要答覆。这样过了三天、四天,我的确是相当吃力,那还有心想佛法,尽是专心想英文文法了。

特别在行香的时候,老师的香板“拍”的一响,大家一齐站立。老师就开讲,讲完之后,香板“拍”的一下,大家再继续的行香,中间没有一点空档给你慢慢翻译,那是最艰难的一段,必须一边听着,一边就要马上用英文说出来,那个过程是非常紧张的。

有一天,香板一响,老师开讲了:“寒山有一首诗——

我心如明月,寒潭清皎洁,

无物可比拟,教我如何说?”

我一听,内心自喜,“对!这就是我三年来的心境,说也说不出来,原来,寒山早已经说过了。”不觉好得意,立刻译给他们听。

突然听到老师震天价一声大吼:“错了!太冷!要不得,那是冰窖寒冻里!我们要:

我心如灯笼,点火内外红,

有物可比拟,明朝日出东。”

这一吼,这一偈,我整个人呆在那里,动弹不得,心不能想,口不能言,只听见他们三个人一直的催问:“老师说什么?说什么?”我被逼得无奈,只能说:“等一下!等一下!”我整个人就像一块冰,掉进了一锅滚开的热水中,我被化掉了,找不着自己了,又彷佛我在虚无缥缈中,找不到个立足处。

我心口好闷,不觉慢慢移动着身体,走向花园。那时园子里,杜鹃花都开了,在蒙蒙细雨中,好华丽,好庄严。突然,牡丹亭游园惊梦的几句话涌上心头:

却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等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对!这世界是这么华丽庄严,我却白白枉费了三年,住在枯木寒崖里,把良辰美景都付与断井颓垣。

这是一个大翻身,我活过来了,那是另一种的喜悦,另一种的充实。

头一次“打七”得的是心安,这一次得的是满足。我回到位子上,高兴的坐下来,坐得非常安稳。

那时灯光已暗,大家都在打坐,我也不知坐了多久,突然觉得彷佛有一把刀插进了心房,痛极了,那种痛,大约就像是得了心脏病一样的心绞痛,真是有如一把刀在不停戳刺心脏。

我平时即使出汗,脸上也不出汗的,但是,那时我却感觉头上的汗珠如同黄豆粒大,就像雨珠似的,从脸上往下滴。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

我心想:好了!这一下,总算翻身了!可是这一翻,命也没有了,好在我至少没有死在清冷的寒潭里。

不久,禅堂里,灯亮了,对面坐的一位医生——黄天怜教授,他一眼先看到我,以医生的直觉和本能,立刻知道我满头黄豆大汗珠,流得那么猛,一定出了事。于是,马上通知老师,一起奔向我,他们拿起我的手,为我把脉。

同时,我听到有人建议立刻叫救护车。

大家正在慌乱之际,突然那把刀刺向右边,右边大痛起来,随著又刺向后面,我说:“右面后面都疼。”

老师说:“我的天啊!你的心是在左边,右边、后面那里有心?”

突然间,痛止住了,围绕着胸部,一根带子由左向右的急转起来。我告诉了老师,老师把我的手一放,又听到他说了:“这家伙!也不知是什么运气?瞎猫碰到了死老鼠,又让他给撞上了。”

随后,腰的部份,也有一根带子转起来,然后,密处一条小圈圈也在转,接着,喉间一个较大的圈也跟着转。这四个地方都转了起来,很像马戏班里,周身套上圈圈在转动的把戏一样。这与以前任、督脉打通的情形不同。这一次,就像孕妇有了十几小时的阵痛,力尽气竭以后,生下了孩子后的虚脱。又像动手术、麻药惭失、神机正在恢复时的情形。我周身虚软得连一根毫毛都提不起来。

那时,傅代表的太太和其他一些人,把我连抬带捧的送到卧房里。我昏昏沉沉的睡了二十四小时,醒转后,依然起不了身,连眼睛也睁不开。

醒后,身体的带子都不再转动了。从那以后,再也没有转动过,不过偶而依稀,还有旧路可以体会。

事后,才知道人的身上除了中脉、左、右脉、奇经八脉之外,还有五轮、七轮。但是我自己知道,我身上转动的轮,并不是像大修行人,经过大修行之后,所转动的轮。

我的只不过是极表面的现象,偶而瞎猫碰上了死老鼠,撞到了那个小小的机关。

学佛的路

我每逢在心路历程上,有一个转变的时候,我这个色壳子就会出花样,就会变化。这些变化只告诉我一件事,心与物是一元的,心与色是不二的。释迦牟尼佛说的“心能转物,即同如来”。我只不过在理上了解到一点点,这个色身就立刻受到影响,起了变化。反过来说,物,自然也应该能够影响心。于是我同时也了解拜佛、念佛、持咒、供养、打坐……等等,一切的修行或仪式的作用,和行住坐卧都不可苟且的道理和原由了。

同时,我深切的感到,不仅是这个心是了不起的,是很重要的;就是这个色身也很重要,很了不起,我们要藉它来修行,因为人身难得呀!

《楞严经》上的二十五圆通都是记述那二十五位得道者,依照十八界和七大,各自一门深入而证悟,他们都说的是个人修行方法和所得的证量。所谓“理无碍,事无碍,理事无碍,事事无碍。”这个“事”就包括我们这个色身的宇宙万物。所以楞严经上说:“理则顿悟,乘悟并销,事非顿除,因次第尽。”这个“因次第尽”便是渐除的“事”,也就是悟后起修,是需要很多的精进功夫,逐渐的一步一步修行。

所以,不要小看了这个色身,只要了解到心物一元,在修行过程中,一定会有证量显现。但是佛不准人讲神通,因为世人若专注沉迷于神通就会远离佛法的契悟,而走入邪道了。

所以,释迦佛不准人谈神通,恐怕众生迷于神通而忘了佛法,执著神通,而认为已得究竟,事实上,不用说任、督脉打通,五轮流转,甚至于中脉通了,全身内外都见到了光明,那又有什么了不起,离成佛还差着百千万里呢?

但是,各位也不要自认为是学大乘的人,所以只肯谈正法,凡是谈到身上起的变化,便认为是邪魔外道,那也是一种执着。学佛必须理事圆融,一法不舍,只要能分辨清楚是否是究竟,便不会自囿自误了。

学佛乃大丈夫的事,大丈夫是什么?正如盂子说的:“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我们要以这种精神去学佛。即使全世界都信仰基督教,信者获得一切,我还是坚定的说:“我要学佛。”即使是我贫贱、穷困、颠沛流离,我也不会埋怨佛菩萨一点不加庇而起退转心。

学佛,不是盘起腿来,闭目打坐,便算是修行了。不是的!首先必须明白佛理,“未有仙佛不读书”。佛说法四十九年,法门如此多,法理如此深奥,我们怎能不读经,不钻研,不探讨,不思惟?

禅的原意就是思惟修。假如理趣归理趣,你还是你,把佛法从耳朵眼睛听到看到,再从嘴里吐出来,这就是所谓的“口、耳之间,才四寸”这四寸是太短了,受用也太小了。必须把理趣吞进去,消化吸收,融合为自己的骨肉,才是真正的修行。

佛的弟子以千、万计,佛说法四十九年,围绕在佛身边的,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成就。其中有机缘,有个人的精进程度,也有业力的障碍,即使是多闻强记的阿难,佛在世的时候,也并没有悟道,要摩诃迦叶点悟他。

佛法是难?是易?请看庞居士一家人的说法;庞居士说佛法好难:“难!难!难!十担麻油树上摊。”的太太认为很容易:“易!易!易!百草头上祖师意。”他的女儿却说:“也不难!也不易!饥来吃饭困来眠。”

释迦牟尼佛说法四十九年,告诉我们如何去证得,指示我们成佛的万千法门。

我经过这两次“禅七”之后,深深相信佛是真语者,实语者、如语者,不妄语音。不过我若专门只数佛的财宝,我便是自欺欺人,到头来依旧一无所成。所以在我有生之年,凡是我认为适合我的法门,我都愿意去试试。

对于生死,我并不再在意,不过只要一息尚存,我一定要好好的珍惜每一息。必须死时,我也随时可以死。我是时时可死,但是我却步步求生;因为这个身体,就像我们租赁的房屋。一个房子住了几十年,一定这儿漏雨,那儿透风。正如同这个百病丛生的身体一样。房子既然是租来的,反正迟早总是要搬家的,一旦我们必须搬家的时候,搬不去的是房地,可以带走的是房子里的家俱。这房子中的家俱,就是我们这辈子智慧所修得的资粮。所以生死如搬家,即使这辈子修不成,还有下辈子。再安家时,有些现成的家俱,可以省许多新添置。现在,我非常相信轮回。我又很乐观,即使下辈子,变牛,变马……,大概转来转去,总会有一辈子再变成人,资粮总是在那里的。所以,趁着还有清明神智的时候,还能思惟修习的时候,我要把这些资粮,尽量地好好地积聚处理保存。

我很感激,感激我的机缘太好了。七、八岁的时候,便听过韩清净居士讲“成唯识论”,虽然我不懂,也种了善根。幼儿时,就教我母亲念阿弥陀经、念大悲咒,虽然我并没有信奉,并且跟佛法抗拒了三十几年,但是也在心中种下了种子。

终于在四十几岁开始学佛了,虽然晚了几十年,总算这辈子没有空过去。这楝房子虽然日渐老旧,勉强还能够居住,所以我必须尽量的加以保护,让它能够避风雨,多维持几年。即使大梁柱子要倒了,也要想办法拿东西摸一摸。窗户关不拢了,就找块木板子挡一挡,总让它不致于受到风吹雨打的侵袭,以致影响生活起居,而损坏或减少我的资粮的积聚,这就是我目前对于这个人生所安排的道路。

拿这有限的时间,用我们这微细的智力,去追求证实无涯的佛法,一天二十四小时不眠不食,还都忙不过来,那还有闲功夫去感觉无聊?去应付无聊的人?做无聊的事?惹无聊的烦恼?

人身难得,佛法难闻,善知识难遇。对于整个人生,整个世界,我们只有欢喜赞叹的份,我们不应该悲观,也不应该觉得无聊,更不应该认为这个世界亏欠了我们,薄待了我们,我们只有感激,努力,精进。

赞赏

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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