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论

不同版本的人生红楼梦中的穷女孩和

发布时间:2018/11/18 21:02:35   点击数:

作者:冰儿

1.

曾一度认为《红楼梦》中的林妹妹是个穷女孩,因为她是孤身来投奔外祖母的,动不动慨叹自己“寄人篱下”,动不动珠泪点点。

后来再看,却发现自己天真了,她的做派,哪点与穷沾边啊?

处处是富庶人家的孤高与逸致——可以随意扔掉北静王的珠子,眼睛都不眨,换个别人扔一下试试?

挑自己最喜欢的潇湘馆住下,潇潇洒洒布置成书房,与宝哥哥比邻而居,别人有这个特权吗?

更有诗情画意的那句“撂下一扇纱屉,看那大燕子回来,把帘子放下来,拿狮子倚住,烧了香就把炉罩上……”

这不就是真正的富贵与怡情?难怪连人家的鹦鹉都会吟诗呢。

且林妹妹想醉心于诗词就醉心于诗词,每每荷锄葬花,偶尔读读“坏书”,基本不用操心别的任何事儿,竟没有一个人敢来闲言碎语。你来告诉我,这样的女孩子会穷吗?她简直就是被千宠万爱的最高版本。

2.

但是,愚钝如我,竟然看出了另一个富贵姑娘潇洒情态下的窘态,尽管她常和林妹妹一起玩,锋芒互映,互不相让,豪爽淋漓,开怀大笑,和林妹妹动辄就哭的样儿比起来,俨然比她还要潇洒富贵。

对,她就是醉卧酣睡爽利浪漫的湘云。

但是,她的窘态常常在不经意间显露出来——父母双亡被叔叔婶婶抚养,晚上竟还要熬夜做针线活贴补家用;居无定所,来贾府这儿一夜那儿一夜的对付;家里人打发来接她,还要眼泪汪汪嘱咐宝哥哥“若老太太想不起来,你时常提着打发人接我”;一时兴起要办螃蟹宴,资金尴尬尚需宝姐姐斡旋……

这样的侯门千金,是真的富裕吗?与林姑娘的待遇做派比起来,有点儿云泥之差,高下立现。

林妹妹的富,是浸润在骨子里的,是真正的贵族范儿。而湘云是“尬富”,需要用自己的智慧和心态来平衡。

其实相比之下,我很心疼云姑娘。尤其看到有个细节,湘云无意中告诉林妹妹,自己有认床的毛病时,我忽然就想到:湘云在不停地转换住处中该会是怎样的心酸和无奈?辗转反侧中,可曾泪流满面?贾府那一点点温润的家的气息,就是她心心念念追求的吧。

而林妹妹,何曾有过这样的尴尬呢?所以,号称敏感心细的林妹妹,愣是没有发现湘云的择床之疾,是一点也不奇怪的——被暖暖的爱环绕的人,眼睛里能装下秋窗风雨夕的沧怀浪漫,怎么能看到这尴尬的缝末隙梢呢。

雪天诗社那次,林妹妹“换上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罩了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束一条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头上罩了雪帽。和宝哥哥两人一齐踏雪行来。”读来何其恣肆浪漫,白雪红氅,流金溢彩,怎一个妖娆富贵了得。

而湘云,只是“穿着贾母与他的一件貂鼠脑袋面子大毛黑灰鼠里子里外发烧大褂子,”尽管她脱了褂子,让别人看她内里的英武小子装扮,却隐隐有几分不自信在内。

总觉得,湘云看着她的“二哥哥”和林妹妹双双而来,开怀大笑中,总是有几许心酸在内的。

这俩女孩,一个真富贵,一个“尬”富贵.

黛玉是自知而有几分恃宠而骄的,那是天然的浸润和底气。

而湘云,用自己的豪情大气,把尴尬的富贵化成了行云流水,也很有几分遗留的大家族风范。

3.

当当当,注意,就在这场琉璃世界白雪红梅的赏雪盛宴中,另一个真正的穷女孩要出场了。

她就是邢岫烟。描写她的只有一句:“独独邢岫烟穿着旧毡斗篷,并无避雪之衣。”淡淡一笔,却勾勒出无限心酸,一片盛景中,几分寂寥隐隐呈现。

她是邢夫人的侄女,也是来投奔贾府的,但贾母似乎并不多欢迎,于是就不声不响淡淡的住下了。

因为她穷,所以凉薄之风总是吹向她:虾须镯丢了,平儿第一个疑心她的丫鬟,理由是,她穷,没见过世面。所以,寒雪冷风,众姐妹丽颜华服,独她一件旧毡斗篷,没人想起来她会冷,因为她穷。

所以,宝二爷生日与她同天,拜寿的挤破了门,她却守口如瓶,一声不吭,还是因为她穷——这世界就是这么实际啊,换成林妹妹,她们会这样吗?

但邢岫烟就是个神奇的存在。她不显山不露水,清清淡淡就俘获了贾府一干人的心,在“一个富贵心,两只体面眼”的贾府活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时间长了,穷的标签神奇地演变为加分项。

连一向挑剔的凤姐都评价她“为人雅重温厚可怜”,暗里比别的姐妹更痛惜她;林妹妹孤高傲然,却也能与邢岫烟交好;连自己弟弟都看不上眼的探春,竟然切切地送她碧玉佩;更有薛姨妈慧眼识珠,直接为她成就了一段好姻缘。

我想我们都懂了,邢岫烟是穷,但她穷得有自己的人格,时间长了,品德的珠玉自然要闪亮。她没有林妹妹的地位,也没有史湘云的潇洒,却懂得内敛与自重。

4.

说到这里,另一对穷女孩也要粉墨登场了。她们生的花容月貌,但是也很穷,穷得只有一个没有任何经济来源的老娘,于是,和邢岫烟一样,也要投奔与依附贾府这个靠山.

不同的是,这俩姐妹一开始就选错了道儿——糊涂地陷入了用身体作为筹码换来舒适生活的怪圈。

这世界上有一种丛林法则,有些手握富贵权柄的男人知道你穷,但还要探探你的底线在哪里,以达到自己的目的。于是,贫穷而貌美的女孩儿,稍有差池,命运就会布满荆棘和凶险。是以,她们固然不幸遇上了贾珍贾蓉的无耻之流,但你会发现,她们也并不是无辜的小白兔——贪图贾府的满目荣华,却不屑固守底线。

更可悲的是,尤二姐柔顺谦恭,遇上贾琏几句温言软语,便和盘托出自己过去的不堪,做梦要和他相守生生世世,以为终身终于有靠。

糊涂的姑娘啊,在虎林丛生的那个世界,你之前用青春的身体换来了短暂的迷梦享乐,也就一定程度内堵死了你的从良之路,你的一生,时时要被钉在这个绞刑架上蹂躏。

凤姐冷冷的一句“品行不端”便足以打你入地狱,纵有万种柔顺千重美貌,又有何用?尤三姐更甚,哪怕锋芒毕露,只因柳湘莲的一句悔婚,便明白自己唯有一死,才能与不堪的过去永远斩断,她的拔剑自刎,也是另一种形式的气短,就是明白自己这辈子,永远上不了岸了。

5.

这几个红楼中的女孩,就是穷女孩和富女孩的不同人生版本。

林妹妹,是被富贵与学识滋养起来的仙葩,“穷”是自谦,其实人家是“富养”的版本。

哪怕孤身来到贾府,也是有十二万分的底气的,饱读诗书,才情出众,盐课林老爷的千金这个头衔闪亮而耀眼,不是宝哥哥随口的戏谑之言,而是足够她享用一生的金牌家底。至于寄人篱下孤苦无依,听听就罢,别当真。可以理解为小资的矫情,也可以理解为恃宠而骄——毕竟,贾母和宝哥哥,最爱她的和她最爱的,都在这个园子里陪伴着她。

她可以调侃自己穷,却绝没有人敢轻看她一分。这样的人生,世上几人能拥有?难怪曹公只能用灵河岸边的“绛珠仙草”儿来诠释她了。

史湘云是拥有豁达和乐观的智慧女孩。不管生活给予了她多少不公,她也能用自己的潇洒与阳光坦然面对。

更可贵的是,她用天真的光芒掩盖了她生活的不如意。这种掩盖不是虚伪,而是天性里的旷达。大块吃肉,醉卧青石,直言快语,神采飞扬,无论她过得多么尴尬,其实你无需心疼她,因为她是生活的高手,她用天真和阳光统帅着自己的人生。她是家道中落的曾经富贵者,却无视高低贵贱,那份从容旷达,无人可及,相较林妹妹,她栩栩如生更接地气,是精神富庶的典范。

邢岫烟是穷女孩的励志典型。

书中所述,她家道贫寒,但仅仅二两银子一月的分例她还要供一两给父母,自己捉襟见肘,也只偷偷拿棉衣去典了几吊钱使,这就是赏雪时众人艳丽她素朴的真正原因。但她不卑不亢,恬然安然,保持着固有的“清贫”之风骨,如一朵淡淡的梅花儿,不事张扬,默默吐着自己的芬芳。

就如她随口吟出的那首诗:“看来岂是寻常色,浓淡由他冰雪中。”这样的穷女孩,守得富贵,耐得贫穷,斩获一段最幸福的爱情,顺理成章。

尤氏二姐妹是最让人慨叹的。波伏娃有句话:“女人的不幸在于被几乎不可抗拒的诱惑包围着,当她发觉自己被海市蜃楼愚弄时,已经为时太晚……”

如果你不幸是个穷女孩,又被不可抗拒的诱惑包围,是需要一个清醒头脑的,否则会输得一败涂地,失却了自己的底线,前方等待你的,往往是万劫不复的深渊,穷而不自尊,是穷女孩最大的忌讳。哪怕刚烈如尤三姐,落入此藩篱,也徒落几声尴尬的叹息。

本文授权自:红楼梦研究(ID:hlmyj),从文本出发,以文学、史学、哲学、社会学和心理学的方式,对中国古典名著《红楼梦》进行全新的探索和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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