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人生论 >> 人生论名言 >> 探询一种摆脱人生悲剧的可能关于红楼梦
摘要:《红楼梦》的主题一直是红学研究中最让人头疼的问题之一,时代更迭、观念变迁乃至政治力量的此消彼长都直接或间接地影响着对这部传世经典的解读。但任何解读都只是对作品寓意的一种猜想,不求契合于作者原意,只求切合于文本实际。在此前提下,笔者试图运用米兰·昆德拉的小说理论对《红楼梦》重新作出解读:从米兰·昆德拉的小说展示的只是“可能的现实”这一观点出发,《红楼梦》探讨的或者只是“可能的现实”,致力于追索的是一种“现实的可能”。同时,以此为切入点,进一步分析《红楼梦》中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书中人物皆成组出现,每一组人物的相互对照中都隐含着一种可能性(人的可能亦即人生的可能)的探讨。而所有的探讨都指向一个问题——哪种可能可以摆脱人生的悲剧?结论已不得而知,但正是在这最悲哀的绝望之中寄寓着作者对人生最深沉的爱恋。
关键词:《红楼梦》;米兰·昆德拉;主题;可能性;人物关系链
《红楼梦》究竟讲了什么?这无疑已是红学领域一个过于陈旧的题目,自《红楼梦》问世至今数百年间,与此相关的研究文字可以说数不胜数。从最初评点派提出的“宣传‘圣人之教’”说到索隐派对《红楼梦》所隐藏“真事”的种种猜想,[1]-,,-,-,-,再到以胡适为代表的新红学派的“作者自叙”论,以及继之而起的以马克思主义为依据的“四大家族衰亡”说,[2]34,36,59-60,-似乎每个时代人们的心中都有一个属于他们时代的《红楼梦》。诸种观点之功过是非,学术界的评论已有不少,在此不再赘述。但无论前人的说法是尽对还是全谬,《红楼梦》的解读都仍要继续。经典的魅力就在于它与每个时代都能产生共鸣,从而保证其在时代的变迁中生生不息。
20世纪80年代以来,西方理论纷纷涌入,古代文学研究领域也应时而动,出现了大量以西方理论解读中国传统文学的论文及专著,红学也概莫能外,符号学、结构主义、神话—原型批评等纷纷被引用到《红楼梦》的研究中来。[3]60-81《红楼梦》的研究发展至今,经过新红学学者对作者、版本的探索考证,《红楼梦》的外部资料已基本挖掘殆尽。而且由于可信资料的严重匮乏,现有资料的真伪难辨,有关《红楼梦》的作者、版本等问题仍笼罩在一片迷雾之中。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仍坚持要以“知人论世”为前提研究《红楼梦》的话,只会让红学陷入无穷无尽的口水仗中停滞不前。正如有些学者所强调的:“面对一部古代文学作品,无论它的作者或背景资料如何缺乏,人们都要对它进行‘此时此刻’的艺术审美欣赏,并且对它做出自己的判断。”[4]因而,当前红学亦可借助新理论寻找新出路。
本文即是鉴于上述情形所作的一种努力,以米兰·昆德拉的小说理论解读《红楼梦》。这虽然延续的仍旧是以外国理论诠释传统作品的老路,但因为米兰·昆德拉是一位小说作家,他的创作和理论都非常强调所谓“小说的特性”,因而相比符号学等而言,或者更具适用性,更能发掘出《红楼梦》作为小说的意义和价值。
一大胆假设:来自米兰·昆德拉的启发
在《小说的艺术》中,米兰·昆德拉曾反复强调小说的生命在于“对被遗忘了的存在进行探究”,并声称自己的每部小说都可看作是对存在“长长的探询”。[5]而米兰·昆德拉在这里所提出的“存在”一词,也不是简单地仅仅作为“现实”的代名词出现的,确切地说它所指代的其实是一种“可能的现实”。
“存在并非已经发生的,存在属于人类可能性的领域,所有人类可能成为的,所有人类做得出来的。小说家画出存在地图,从而发现这样或那样一种人类的可能性,但还是要强调一遍:存在,意味着‘世界中的存在’。所以必须把人物与他所处的世界都看作是可能性。”[5]54小说中的世界和人物都只是一种可能性的表现,因而,不但小说的世界不应看作是现实的简单再现,小说中的人物也不应看作是对真人的简单模仿,而是从现实引申而来的存在的一种可能性、“我们”的一种可能性。它们借助于作家的想象力呈现于小说中,执行着小说“探询”的使命。而在对“存在的可能性”的探询中,我们将更加深刻地认识人生、境遇以及人自身。
当然,米兰·昆德拉表述的只是他本人对于小说及小说艺术的理解,并不是小说的金科玉律,然而对我们仍不无启发。一直以来,无论传统的小说“羽翼信史”的观念还是延续至今的对现实主义的误读,都使我们想当然地把小说看作是历史现实及作者生活的翻版或仿制品,这使我们习惯于对小说作出平庸化的理解,而这种习惯恰恰成了我们在解读《红楼梦》这样一部皇皇巨著时的巨大障碍。当我们致力于将小说中的人物、事件还原为曹雪芹的人生经历时,我们也因此忽略了它的伟大。
尽管新红学向我们提供了大量的材料证明《红楼梦》是一部自传性质的小说,但最终也不得不承认毕竟不能将一部具有自传性质的“小说”等同于自传。《红楼梦》的世界并不是曹雪芹生活的翻版,尤其小说在人物设置上煞费苦心的安排更足以证明这一点。很难想象,曹雪芹的生活中有一黛玉,竟还有一宝钗与之争锋,黛钗之外又更有一晴雯、一袭人为二人小影;有一贾宝玉还有个长相一模一样的甄宝玉;更不要说警幻仙子,还有与秦可卿同名的警幻之妹了。这些人物的设置显然都暗藏深意,早已大大超出了自传说的解释范围。在这种情形下,我们与其指责《红楼梦》的虚幻,不如检讨一下我们研究上的偏差。当一个工具不足以完成某项任务时,值得怀疑的不应是任务本身,而应是用以完成任务的工具。既然《红楼梦》的许多内容都超出了“客观现实”的范畴,为什么我们不尝试把对《红楼梦》的解读引向另一个方向呢?既不是“全真”,就当作“全假”,把所有的故事都看作是作者依据“事体情理”所作的假设。借用米兰·昆德拉的说法,就是把《红楼梦》形形色色的人物及其构成的世界都看作是曹雪芹所设想出的“可能性”,将小说展现的人生历程也看作是曹雪芹对存在的“可能性”的探究。这设想虽然大胆,却未尝不是一种有益的尝试,沿着它指示的方向,我们将发现一个截然不同的红学世界。
纵观红楼人物谱,类似前面所提到的人物之间存在微妙关系的情形不胜枚举,甚至可以说,其中的人物几乎没有一个是单独出现的。每个人物都处身在作者精心设置的相互比照之中,或者看似相同而实则小异,譬如黛玉之于晴雯;或者看似迥异实则相似,即如黛玉与宝钗。而同与异的程度又各有参差,从而在人物之间建立起一种极其复杂的对照关系链。而上面所举的例子不过是《红楼梦》纷繁复杂的人物网络中的一小部分。人物之间这种同中有异、异中有同的两两比照,既显示了人性的复杂,展现出人之千差万别,同时在每一对比较关系之中,都可以感受到闪烁其中的一种关于人的可能性的探讨。在每一对人物刻意的对照描述之中,我们都似乎看到曹雪芹在满怀疑问地思考,究竟应该“这样”,还是“那样”?一个人是“这样”会悲剧收场,那么“那样”是不是就可以避免呢?钗黛的对峙,“甄贾”的对比,都一直缠绕在这个问题之中。谁对谁错,孰真孰假?曹雪芹仿佛在自己与自己辩论,在用笔下的人物演绎一次艰难的思想探索。
以每个人物代表人的一种可能性,以每两个人物的对照隐寓一种可能性的探讨,假如我们从这个角度理解曹雪芹苦心孤诣地设计这个复杂的人物关系网的用意的话,《红楼梦》一度让人困惑的悲剧世界终于渐渐显现出清晰的轮廓。它原来不是在讲述一个故事,而是在探询一个永久的疑问。
二红楼人物谱:穷尽人及其悲剧的可能
人究竟有多少种可能?这恐怕是把所有的生物学家、心理学家、人类学家的知识加在一起都无法回答的问题。而曹雪芹却试图用一部小说,用小说中形形色色的人物系列,细致探讨人及其悲剧的可能。
人之可能,大致说来有内外两个方面。外在的可能即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内在的可能则是指由自我内在的矛盾性产生的诸种可能差异。《红楼梦》的探讨同样涵盖了这两个方面,其中尤以内在可能的探讨更为发人深省,在书中涉及的人物虽不多,但由于皆由主要人物承当,遂成为全书的主导。
就外在的可能而言,导致人与人之间差异的主导因素大致也不外两个,先天性情与后天环境,而后天环境又可约略浓缩为当前的身份处境。所以《红楼梦》探讨人与人之间的差异就从这两个主要方面入手,既写相同处境下的性格差异,又写相似个性的身份差别,两个因素的交叉对比,以求最大程度上囊括人的千差万别。
首先是身份相同而性格各异者。这部分虽并非全书的重心,但所涉及的人物却最多。贾府中人按其身份可分为主仆两大阵营。
1
主子
主子们以贾母辈分最高,居于全家中心,但在贾府中并未有一个与其身份相当之人,因而不在此列,我们留到后面再讨论。贾母之下依次则有:
夫人辈:王夫人——邢夫人
奶奶辈:王熙凤——李纨——尤氏
↘→秦可卿
(熙凤与李纨、尤氏的对照不过是王、邢二位夫人对峙的延续,大家族内妯娌之间争权势、抢风头的斗争在两代人身上重复着,在这多重的对比中,我们领悟了很多。失败者固然可悲,胜利者又如何呢?执迷不悟者固然可笑,故作恬淡者又真的可以心静如水吗?而熙凤与秦可卿的对照就更耐人寻味,两人虽非同辈,但在荣、宁二府的地位却极近似,或者王熙凤正像秦可卿的一面镜子,我们完全可以由此揭开真正“小说意义”上的秦可卿之谜。)
老爷辈:贾政——贾赦——贾敬
少爷辈:贾宝玉——贾琏——贾珍(贾珍主持宁府,身份略有不同,此仅就辈分而言)——贾环
(这两组老少两代正是贾府的支柱、栋梁,上一辈正承担着贾府的现在,而下一代将肩负它的未来。于家如此,于国亦然。似贾赦,耽于一己之欲,固然为人不耻;如贾敬,迷恋炼丹之术,也固然可笑;然而端方如贾政,又于家于国何益呢?上一代已是如此,由他们言传身教的下一代只会更加不堪,无耻、无能都更胜一筹。或者只有宝玉例外?但一个被包围着的“异类”又能做什么,何况他也不知该怎样做。最后还是落得“于国于家无望”。鄙夷着他的父兄们,宝玉却重复着他们的命运——毫无意义的一生。)
小姐辈:贾元春——贾迎春——贾探春——贾惜春
(幸运如元春者,贵为皇妃,也还是不幸的,她的姊妹们又能怎样呢?精明如探春者,尚空留叹息,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其他姊妹又怎样呢?或者只有惜春,决绝地遁入空门,跳出了三个姐姐都未摆脱掉的不幸境遇。但一颗冷冻的心,不仅仅是感觉不到不幸吧,幸福的触觉也麻木了,这又是幸抑或不幸呢?)
姨娘辈:赵姨娘——周姨娘
(小说里,周姨娘几乎未曾正式登场,她一直在人们的口里作为赵姨娘的一面镜子存在着,她谦恭、隐忍,心甘情愿地默默无闻,每当赵姨娘惹人憎厌时,大家都会不由自主地去称赞她。但这又怎样呢?身份低微,又无子嗣依靠,她的境遇不是比赵姨娘更可怜吗?或者在赵姨娘惨死后就再也不会有人想起她,直至凄凉地死去。)
亲戚们:林黛玉——薛宝钗——史湘云(三人都客居贾府,但性质又略有差异)
尤二姐——尤三姐
(钗黛之对照更主要在自我矛盾性的探讨上,这里仅予以列出,以求完备。其他如二姐、三姐,一柔一刚,一被动一主动,皆欲摆脱其不堪过去,追寻真正的爱情幸福,却都因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另外,其他太太奶奶也各有兄弟姐妹,比如王夫人有一兄一妹王子腾和薛姨妈,邢夫人有哥哥邢大舅,李纨有妹妹李纹、李绮,王熙凤有兄王仁,秦可卿有弟秦钟,乃至宝钗有兄薛蟠及堂兄弟薛蝌等等。兄弟姐妹之间或神情毕肖,或判然有别,亦相互映照。
2
仆人
丫鬟辈:花袭人——晴雯
↘→麝月——秋纹
↘红玉
↘→平儿——鸳鸯
金钏儿——玉钏儿
抱琴——司棋——侍书——入画
伶人:芳官——龄官等
太太陪房:周瑞家的(王夫人陪房)——王善保家的(邢夫人陪房)
另外还有奶妈、管事婆子等人,皆力图为某一群体画像,不再一一列举。
(仆人辈相对而言人数众多,若要都写得意味隽永,恐怕力有不逮。所以这一部分有些人物虽也成群出现,但并未能深入挖掘其形象意义,笔墨主要集中在几个大丫鬟身上,而尤以袭人为中心,与不同人物组成不同的关系链,颇值得玩味。袭人,比晴雯世故,比麝月、秋纹乖巧,比红玉急功近利,然而终究,论才干不及平儿,论刚烈逊于鸳鸯。她们依照自己的方式生活着,却都一样在品尝着人生的苦涩。)
其次,体现人与人之间差异的另一方面,则为性情相近,而由于身份处境的差异而终究不同者,包括:
(1)林黛玉——晴雯——龄官
(2)薛宝钗——袭人(亦可将麝月、秋纹纳入)
(3)妙玉——惜春
(4)贾母——刘姥姥
(5)王狗儿——贾家众兄弟
(6)王夫人——王熙凤
(这部分涉及的几组人物大致皆属于同一类人。黛玉和妙玉两组皆孤高自许之辈,前者因痴于情而仅见其傲,后者则因遁空门而更近于僻;其间亦有因个人身份、修养所致之细微差异,然而,因孤傲、孤僻而难容于世的悲剧命运却都同样未能幸免;而宝钗的出身也使之比袭人具备更多得天独厚的条件,胆识、城府都更胜一筹,兼有雄厚的经济后盾,遂使之在谋求宝二奶奶的位置时更加游刃有余,但最终也是身份困住了宝钗,两人的命运因此而不同。王夫人与王熙凤个性也好,命运也罢,仅仅在程度上有所差别而已。至于贾母和贾家兄弟两组,则纯粹是命运造成的身份差别,而命运祸福无常,这两者则未必不能随之转换,有人“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也有人“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
除此之外,还有一组比较特殊的人物我们应将之划入这一部分,但却苦于无法确切归类,即警幻仙子、仙子之妹兼美以及秦可卿一组。由于小说所作的特殊处理,这三人在小说中都看上去扑朔迷离,有令人费解之感。但若将三人也以相互比照的方式放在一起讨论,谜题亦可迎刃而解。
以上就是为探讨人的外在可能性,《红楼梦》在小说人物之间编织的关系链。从中可以看出,主要人物往往处在多层次的比照之中,在这个复杂的人物网络中起着主要的连接作用;一些次要人物则不过意在烘托,以使可能性的探讨更具广泛性。
相比上面所谈的外在可能性的探讨,作品中对自我内在可能性的探讨则更具力度,虽涉及人物不多,但却是作者倾尽心力完成的。不但人物设计上极其巧妙,其所涉及的问题也皆是人类思想史上历千年之久的悬疑,或者雪芹已经认定这才是人类的悲剧之源?正是无法消除的自我矛盾,无法平息的内心挣扎,将人类拖入万劫不复的痛苦之中。
当然,内在的矛盾最终还是要通过外在的差异表现出来。在经过一番挣扎之后,每个人都终将作一个选择,而不同的选择就导致了他们在为人处事上的天壤之别,并最终走向完全不同的人生。因而承担着内在可能性探讨这一重任的几对人物,都在外在行为上表现出巨大的差异,甚至看上去完全是截然相反的两类。只有细细追索作者精心嵌入的蛛丝马迹,才能通过表面上的差别,发现他们本质的相似。书中的人物都曾经站在同一个原点,都曾经出奇地相似,即使在他们已经选择了不同的人生之后,他们也还是能够心灵相通,因为他们都能在对方身上找到另一个自己。就像是同一个人以不同的方式活了两次,但每一次都会感觉自我的一部分被舍弃了,都无法遏止内心的压抑和对另一种人生的向往。他们有着共同的痛苦与困惑。
内在可能性的探讨是由几个主要人物来完成的:
(1)宝钗与黛玉——情感与理智、自然与社会的永恒对峙与痛苦和解。
(2)贾宝玉——甄宝玉
甄士隐——贾雨村
(作为男子的个性自由与社会责任、适性生活与功业追求的对立。二甄、二贾的对立与钗黛的对峙实属同类,只不过男女有别,性别决定了他们要扮演不同的社会角色,遂使得这同一种矛盾在男女两个群体身上演化出不同的内容。)
(3)香菱与钗黛诸人(尤以黛玉为核心)——聪明与呆憨、混沌与知识的对立。
(香菱可以说是大观园中最不幸的人,但在所有人都为之悲伤的时候,她却憨笑依旧。那为什么比之总要幸运一些的钗黛们却不能?老子说“绝学无忧”,或者给她们带来烦恼的正是聪明?知识扼杀了她们的浑厚天真,也剥夺了她们的快乐。然而生活还是教会了香菱忧愁,最终积郁成疾,回归混沌的理想也拯救不了人类自身。)
(4)宝玉与妙玉、惜春——“保欲”与欲望之解脱。
(宗教真的可以超度人类摆脱种种情和欲的纠缠吗?或许很多人都认为可以,这里面包括惜春、紫鹃诸人,也许还包括宝玉。但有妙玉的例子在先,我们就有充足的理由怀疑,宝玉真的能解脱吗?还有解脱之后呢,彼岸真的有幸福吗?至少在惜春身上我们看不到任何可称之为幸福的东西。在他们身上,我们看到了宗教的极限。)
以上就是我们从《红楼梦》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网络中梳理出的若干人物关系链,利用这些人物链条的设置描写,曹雪芹从内外两个方面极力发掘了人类的可能性。当然,曹雪芹不是一个仅仅对人类充满好奇的心理学家,所以,我们所整理出的众多人物组合,当然也不只是罗列人的可能性这么简单,而是在每一组人物的相互对照中,亦即在人物的可能性之间,都暗含着一次对人生悲剧性的追问,并最终发现,他们可能年龄不同,可能身份不同,可能处境不同,可能性格不同,可能自身的涵养不同,面对自己的内心作出的选择也可能不同,但却同样有着无法摆脱的人生悲哀。(关于这个问题本文仅略加阐释,以证实所列出的人物链皆有所隐喻,不徒为凑数。而详细论述则非本文所能囊括,留待后谈。)
总之,《红楼梦》形形色色的人物正是在试图穷尽人的可能性和人生悲剧的可能性;种种的探讨,也似乎一直在追问着一个问题,在这诸种可能中,究竟会不会有一种能使人摆脱不幸呢?这也是每个宗教和无数哲学家都试图解决的问题。但这又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一次永不会有结果的探寻。当小说中的人物一个接一个地步向他们的悲剧终点,疑问也似乎越来越趋近于一个结论:有多少种人就有多少种人生悲剧。最后的出路或者只有宗教?遗憾的是,在目前后40回著作权的归属仍存在很大疑问的情况下,我们还无法确定曹雪芹的探询会以怎样的方式结束,但至少我们感觉到了第五回弥漫着的绝望的悲哀。有妙玉的例子在先,我们就完全可以断定,即使我们现在看到的结局就是曹雪芹设想的结局,即使他最后安排宝玉出家,也绝不是认为宗教真的可以使人摆脱掉人生的悲剧。为了活着,却要努力让心死去,这就是妙玉的人生。哀莫大于心死,宗教本身不正是人生最大的悲剧吗?这样的结论或者令人沮丧,但那绝望的悲哀恰恰证明了作者对于人生深沉的爱恋。正如艾青的诗:“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所以绝望并不是探询的终点。
张爱玲说平生有三恨,其中之一就是恨《红楼梦》未完。的确,我们已无法确知,曹雪芹的探询将如何结束,但我们可以确定的是,即使雪芹呈给我们一部完整的《红楼梦》,我们读到的也仍然是没有结果的人生探询。所以,《红楼梦》是写不完的,因为探询永远不会结束。
参考文献:
[1]郭豫适.红楼研究小史稿[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
[2]郭豫适.红楼研究小史续稿[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
[3]林方直.运用多种文学批评方法研究《红楼梦》[J].红楼梦学刊,(S1):60-81.
[4]杜景华.红学风雨[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
[5]米兰·昆德拉.小说的艺术[M].董强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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