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论

黄霑,都说是当代乐坛炸裂级填词人,他的妙

发布时间:2023/1/20 1:07:24   点击数:

出生广州,后来流离香江的黄霑,60余年清狂生涯,游戏三昧,涉略驳杂,在广告、散文、电视主持等领域都表现卓越,但他最为人所知、也足以留名的身份标签,则应还是词人。他可称港台乐坛一代宗师。我说他是“当代柳永”。

他能赢得这份尊荣,不仅只是辈分高,地位重,贡献大而已。更核心的是,在当时中国文化蹇塞的殖民地环境中,正是由于他和顾嘉辉在早期的系列合作,让原本不登大雅之堂的粤语歌曲,得以昂然走上台面,“驱逐了英文歌的白色阴影”,风靡华语圈,并且成为流行文化中的一大宗。这个成就,是远越同侪,无人可及的。这是我岭南文化特产的异端大才。

而他的词作,典型如《我的中国心》、《沧海一声笑》、《男儿当自强》、最大特色在于,用粤语填写但饱蕴传统中文色彩,是一种古典中国印象式的“港式流行曲”(CantonPop),游戏之姿,花样百出,技巧上归结起来则是“以文言入词”。这种形式,将已经基本死去的文言文重新带入到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又不是无聊地滥用诸如“汝何如停疗”“富贾,可为吾友乎”等类文绉却远离时代的句子附庸风雅,运古为新,形神兼备,雅俗共赏,演变为大众文化的一种潮流,说是“黄霑现象“也不为过。

可从宏观历史看,我也常疑惑:他的这种做法,到底是大刀斧阔的创新,还是开出恶例的始作俑者呢?

“以文言入词”,在流行歌曲界,黄霑确实是个先行者。这种风格,在当代由他开创,也由他创造难以为继的巅峰。

晚年的黄霑与顾嘉辉

他确实是“鬼才”,文思倚马可待,也是创造性的。他一生参与创作的歌曲超过首,大都流播于两岸三地。据说脍炙人口的《上海滩》词曲,从构思到定调只用了20分钟,那句“浪奔浪流,万里滔滔江水永不休”是因为拉肚子而得的灵感。啧啧,亏得他有此能耐!

原因在哪,我个人觉得首先是黄霑本身的古典文学素养非常深厚,有学力让“文言入词”的实验成功且成为典范。很显然,在现代社会,“以文言入词”,传唱于口,不是要无端制造“假古董”,长衫配西服。通俗歌曲面对的对象,本就是人民大众,“下里巴人”,这种既要能脍炙人口又需要把传统与现代的融汇贯通的劈山开渠之业,需要深厚的旧学功底,又需仰仗现代市井文化的映照。

黄霑在娱乐圈嬉笑怒骂,写文章荤素不忌,行事放浪不羁,言语颠三倒四,给人一种玩世不恭的印象。其实他本人,是年代港大中文系高材生,是古典学大师饶宗颐的门下高足,源出名校,师承有素,得教深矣。“以文言入词”,他是有底气的。

那时的港大中文系,由广东兴宁罗香林主掌,所延揽的教师,诸如罗忼烈、饶宗颐等先生都是闻名海内、精于诗词的国故名宿;那时的罗氏,在港英政府牢笼时代,也致力于改革港大中文系,加大传统文化课程教学的比重,“必有确欲藉此以构造中华民族未来之新命运者”。

黄霑入港大时,正逢其时。据他自述,他幼年时就喜欢古典诗词,在港大时尤其受老师饶宗颐影响至深。饶氏所讲授的《楚辞》、汉魏六朝文学、词学他最为喜欢。年他港大毕业后,在培圣中学做了两年教师,私下也写了大量古典诗词。

梁文道说,“黄霑到底是个读书人,喜欢别人读书也喜欢读书”。黄霑的“以文言入词”能够既新异又妥帖,以古典情怀、当代视野来诠释人生,丰富曲境,独具一格,绝无仅有,极缱绻又极旖旎,峻烈挺立又缠绵不尽,实是源自他有诗人必备的修养,对传统文脉有着其余作家词难有的观照。

所以,虽然如今以文言入词渐渐有点时髦,所谓““最炫文言风”即是,也确实有几位以此爆得大名,为大众所追捧,但就我观感而言,我只觉得唯有霑叔是成功的。

黄氏以“文言入词”,能够成功,文字层面的融进古典词汇其实只是屑末。他的魅力,在于文与意、辞与境是统一的;他的人生态度与词作表达也是统一的。他作词,不是不伦不类的,不是装模作样的,不是无端端惹是生非的。

也就说,他的作品,核心在于文言词句能够为情绪、场面、意境所服务,潜化融解为古典时代中国和中国人的情事、格调、人生态度,风流独赏,又与现代人不隔。一点也不夸大地讲,他的词作,虽然染进了广府粤语的方言,虽然照入了红尘世俗的光影,但其底色,纯然是中国古典文化的一支余脉。他的歌词里,渗透进入大量中国传统诗词的遣辞与句法,但是他的立意和境界,显然是国乐民乐曲风的延续,甚至还孑遗着中国古人的胸襟“复刻”。

比如,《上海滩》里的“浪奔浪流”,“淘尽了世间事,亦未平复人间争斗”的态度,正是苏东坡在《赤壁怀古》、罗贯中在《三国演义》中的态度;《倩女幽魂》“人生梦如路长,梦里依稀有泪光“,那种哀婉和凄凉,抚然是蒋捷、姜白石词境的浮现。这种融汇的功力是现在词人哪里可以比拟的呢?

黄霑本人,也是中国古典时代风流才子的做派,这种生命格局也使得他的词作是可以人词同一的,是心画心声,不是附庸风雅。他一生放浪不羁,铁骨柔情,有文人气,有流氓气,有侠客气,这是古典中国典型的落魄江湖的书生为人。他把这种性情直抒胸臆,开口见喉咙写进词中,听他歌曲的人,如真见面目,所以他的词作,不仅文字是上乘的,格调也是中国文人的本色,不是后来者的闪缩谲怪、扭扭捏捏。

比如他的《倩女幽魂》主题词,完全是软红十丈中多情文人的处世态度;《黄飞鸿》直接套用了中国的古曲《将军令》,塞进满满的江湖之气、酒肆之气、侠义之气,非常自然地鼓荡出一份俗、一份野、一份狂、一份真;《少林雄风》的底蕴,是痴,也是笑,是洒脱,也是眷恋,是悲叹,也是凄凉,完全是传统遗绪下的中国人对尘世向着阳光而成的情感。如今沉醉在KTV、酒吧中的词人可还谁有这样的人生怀抱?

所以,黄霑的词作,“以文言入词”,论文字,功底是极深的,柔劲清和;论表达,情感是极真的,没有拣择。这是他成功的架子。

现在的词家,无此才识,亦乏此性情,东施效颦,适成赝品。但凡想走此路的,强说新词,矫为文言,不过是一种求变的猎奇心理,目的在于娱乐和游戏,多半显得虚假,不诚,做作,这绝非是在展示语文的智慧,或是寻求词曲路径的突破。尽管听上去显得非常风雅,有涵养,也确实大大迎合了小众文化的氛围和大众媚俗的心理,取得了胜利。

我想,黄霑的时代,毕竟是远去了。他那些还读几本旧书的受众正濒临集体灭绝。他自己,在晚年,也是非常郁郁戚戚、落寞萧索的。“为什么没人再找我填歌词了?怎么那些狗屁不通的词反而有人要?”,他常常对来客唠叨。

能怎么办呢,临死前,他干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将晏几道的名句“衣上酒痕诗里字,点点行行总是凄凉意”,反复写在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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