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九点
烟祭姜琍敏◎姜琍敏
不吸烟者，见了我这题目可能会烦：就你们无聊！那么多事不写，今儿谈酒，明儿论茶，这会又来说烟。
这话有理，可多少透着点偏激。俗话说，烟酒茶不分家。嗜哪一项的都易偏爱另两项。爱了就不免情意绵绵，忍不住说三道四，像热恋中的情人，时装、足球、宠物乃至流行歌星，碰一块就喁喁个没完。而这烟酒茶三项，哪一项都号称文化，且和那么些人的痛痒息息相关。说说何妨？何况，它们都为我所嗜，这回也非欲附庸风雅，实因与相伴40来年之烟友依依惜别，那滋味——明知是好事，却简直壮士断腕般，老大的失落。说上点什么，或可有所抚慰吧。
其实吸烟者没几个不曾戒过烟的。原因简单，心理压力随只增不减的年龄和只减不增的健康而日增。惜乎爽快戒成的总不成比例。原因也简单，人爱患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毛病。所以除非患重症，多半成了马克·吐温信徒，所谓“戒烟再容易不过，我已戒过几十回了。”
这点上我倒颇可自夸，即只戒过一回。复吸的理由是某日读到一句“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是呵，吸烟无益，可比吸烟无益的事人生里还少吗？连吞云吐雾之好也没了，此生还剩多少趣呢？说到这，不免嘘叹“做人难”。可做人岂止难，恐怕更“怪”——抽烟、酗酒、贪淫、嗜赌，件件可谓恶习，却特易讨人喜欢，且一染便难自拔。而奋发进取、修身养性之类，谁不知是人之正道，却有几人是发自本能地向而往之？
促使我再度戒烟的，外因是梁实秋。他说：“遇到有人口里冒烟，甚或直向我喷射毒雾，我便退避三舍，心里暗自咒诅：我过去就是这副讨人嫌恶的样子！”这么说，我现在仍是个招诅讨嫌的家伙？没多久，我又躺到了重症监护室，几乎为肺炎所噬。终于痛下决断。只是梁公戒烟用“冷火鸡”法，以至“一时间手足无措，六神无主”。我则妙用递减法。今天一把，明天一把，总比一下将火鸡毛拔光要好受吧？要命的是递减到后来，那每日一两支“计划”，竟风卷残云，吸来倍觉香美！事实上戒烟与戒革任何习惯一样，对尼古丁的依赖并非大障，精神不舍才是功亏一篑的根本原因。如婴儿断奶，他哇哇哭觅的，岂止母亲的乳头？那夜我在衣柜翻找内衣，看着那么些早已不穿却没舍得扔的旧衣，竟痴默良久：我真要戒烟？它可不比旧衣，而是陪伴我数十年的老伙计哪！直到几个月后的今天，我的“手”还每天至少二十次地向袋中摸索！我们的习惯、感情，几多强蛮！我们的喜怒哀乐，哪样不为它播弄？在它面前，理智的面目何其苍白。
幸喜，苍白归苍白，只要理性横刀立马，它究难胡作非为。故情感再炽，也终将阑珊。实际上，生命从受精之时起，就自觉不自觉情愿不情愿地开始了既是前进又是诀别的“戒断”之旅——温暖的子宫，香甜的乳头；同学少年，青春友伴；爱情与梦想，成就与挫败——直至生命本身！既如此，区区一支香烟，又有何割舍不得？
安息兮，烟兄。尚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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