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论

从ldquo审美反映论rdquo

发布时间:2019/7/10 19:46:33   点击数:

王元骧

本文原刊于《文艺研究》年第6期,责任编辑李松睿,如需转载,须经本刊编辑部授权。

王元骧,男,年10月生于浙江省玉环县(今玉环市)楚门镇,祖籍浙江省永康县(今永康市)。年毕业于浙江师范学院,留校从事文学理论、美学等课程的教学与研究工作,现为浙江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其研究以建立在实践论基础上的审美反映论为理论支点,吸取本体论、价值论、人生论哲学的思想精华,力求把审美、文艺、人生三者统一起来,使文艺既反映人生又回归人生。代表作有《审美反映与艺术创造》《审美超越与艺术精神》《论美与人的生存》《审美:向人回归》《文学理论与当今时代》及《文学原理》等,其论著曾多次获得中宣部、教育部、中国社会科学院、浙江省人民政府的嘉奖,其中一等奖六次。本刊特委托浙江大学中文系苏宏斌教授采访王元骧教授,现整理出这篇访谈录,以飨读者。

■苏宏斌在年11月召开的“我国当代文艺理论建设暨王元骧教授从教60周年学术讨论会”上,学者普遍认为您的文艺思想一直处于发展和变化之中,有些学者还把您的思想发展概括为四个阶段:20世纪80年代的审美反映论、90年代的艺术实践论、21世纪初的文艺本体论和近年来的艺术人生论或人生论美学,请问您是否认可这种划分?您如何看待自己思想的发展过程?

■王元骧是的,我虽然从事文艺理论和美学教学研究已有六十年,但我从不以为自己已经真理在握,而始终把自己看作是通向真理道路上的跋涉者和求索者。对于文艺理论和美学的一些基本问题的认识,本着“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精神,从多方吸取相关的理论资源来充实、完善、甚至修正它。这使我在不同时期的研究往往有不同的重点,如同大家所说的,我把“反映论”“实践论”“价值论”“本体论”“人生论”等都摸了一遍,但在我的思想中,这些“论”都是从能动的反映论亦即建立在实践基础上的辩证唯物主义的认识论中引发、派生出来的,它们之间有着内在的逻辑关系,很难机械地划分为彼此独立的认识阶段,更不能理解为“转向”。若要追问我的思想的理论起点是什么,我自以为就是能动的反映论,它贯彻于我全部研究的始终,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地丰满、完善而趋向成熟。

■苏宏斌认识论文艺观在今天似乎都不被人们看好,但您何以把能动的反映论作为研究的逻辑起点?

■王元骧这固然与我所接受的教育有关,但我也确实认为这是客观真理。因为文艺作为一种精神现象,不可能主观自生,说到底是反映社会现实的产物,它的性质也只有联系作品产生的社会现实才能获得准确和科学的揭示。要是像“新批评”那样把作品比作从树上摘下来的果子,与果树、土壤等不再有什么关系,那还能对其做出正确的解释吗?不过对于“反映”这个概念,我们也不能简单地理解为“摹仿”或“再现”,它的对象不只是外部世界,也包括人的内心世界,像一些抒情性作品那样。因为作家的思想感情虽然原本属于内心活动,但当它成为作家反映的对象时,就已经被“二重化”了,就像黑格尔说的“心灵从它的主位变成自己的对象”。这就使得反映的方式不只是通过观察,也包括通过体验和想象。所以即使描写的是一些虚幻的境界,如《桃花源记》等,也就像卢梭说的是冬天里的春天、监狱外的自由世界,或狄金森说的严寒里的温暖、黑暗中的阳光那样,只要我们以唯物辩证的而非机械的观点联系作者当时所处的时代,就不难判断这是存在于当时人们心灵深处的一个真实的世界,是人们意志、愿望的体现。这难道不也是生活的反映吗?但由于传统反映论是在近代自然科学的影响下发展起来的,带有明显的直观论、机械论和唯知(唯科学)主义的倾向,以致在解释较为复杂的文艺现象时发生困难。它的这些局限,我在20世纪60年代就有所察觉,但直到80年代从马克思主义那里,甚至在“文学主体性”理论那里得到某些启发,同时也为批判“文学主体性”理论全盘否定反映论的需要,依据马克思、恩格斯所说的“从物质实践出发来解释观念的东西”,来改造直观的反映论,将其置于作家人生实践的基础之上,并结合文艺活动的特点,把“审美反映论”作为我们思考文艺和美学问题的理论指导。这些思想集中体现在我在80年代后期所写的《反映论原理与文学本质问题》(载《文艺理论与批评》年第1期)等文章中。

■苏宏斌实践的内涵在历史哲学、认识论、价值学、创制学中并不完全一样,您怎样理解实践这一概念?

■王元骧总体来说,我认为实践是一种创造价值的活动,是人们追求一定目的的意志行为,所以从实践出发来解释观念的东西突出了人在反映活动中的主导和能动地位,因为在大千世界中,不是任何事物都能成为人们反映的对象,只有在实践中与人发生某种联系后,才能进入人的意识领域。由于实践主体的动机和目的不同,也形成了反映的两种形式:一是“是什么”,即现实世界所提供的事实意识;二是“应如此”,是为了给人的行为确立目的性,按人的意愿裁定价值意识。而审美意识就是这两者的有机结合。这是因为审美是一种情感活动,情感是根据客体能否满足主体需要而生成的情绪体验。我们把文艺理解为审美的意识形态,就是表明它的对象总是在艺术家人生实践中形成,并经过艺术家的审美体验反映到作品中来,它总是体现着艺术家个人甚至他所处的时代的意志和愿望。传统文艺观认为,文艺与科学的性质和内容是一样的,区别只是它们的存在方式,即文艺以形象,科学以概念、公式来反映生活。与之不同,我们认为文艺向我们显示的不仅是“真”,而且是“美”和“善”。这决定了它不同于科学,总是以探讨社会人生的意义和价值为己任,其目的是为人的实践确立普遍而自由的行为原则。所以我后来常联系人的生存的需求来探讨美和文艺的问题,这是我近年提倡“人生论美学”,也就是“艺术人生论”的思想根源。

■苏宏斌但后来您又为什么把重点转向“文艺本体论”?

■王元骧因为我很快就感到认识到此还不能解决问题。现在是一个价值多元的时代,我们凭什么去确立评价美的正确的依据和标准呢?于是我就想到文艺“本体论”。“本体论”源于古希腊哲学,它所探讨的是世界的本源和始基,为我们看待现象世界提供一个终极的理论依据,像毕达哥拉斯的“数”、柏拉图的“理念”、亚里士多德的“神”(“宇宙理性”)以及中世纪哲学中的“上帝”都属于当时本体论研究的对象。特别是到了基督教神学那里,本体论探究的对象从世界的本源逐渐演变为人的生存的根基和依托。但它在古希腊时代就被“怀疑学派”看作是不可验证的“独断论”而予以批判和否定。到了文艺复兴时期,随着对基督教神学批判的深入和许多人文主义思想家对人的自然本性的片面颂扬,这一长期以来维护人的生存的根基被动摇了;再加上科学理性与商业文明的推动,更是使人日益沦为物的奴隶,以致社会风尚日趋败坏。康德虽然看到世界的本体不能为认识所证明,但为了挽救败坏的风气,他还是继承了古希腊哲学本体论所隐含的“目的论”的思想,并吸取了基督教神学的理论资源,把古希腊哲学的“宇宙本体论”改造成“人学本体论”,被马克思称之为“本体论在现代社会的胜利复活”。这一思想之所以为马克思所肯定,以我之见,就在于它是以“人学”为依托,集中地体现在“人是目的”这一口号上,认为在一切都互为手段和目的而构成的整个自然系统中,唯有人有意识和自我意识,能超越必然律的支配而具有自己的自由意志和独立人格,不需要以其他目的为条件,仅仅凭着其作为理性的存在者的人格而成为目的本身,并且是自然界的最后的目的。所以他说的“作为本体看的人”,实际上就是从历史的高度对人的本质所做的认识和阐明,为人生实践指明方向,为价值评判提供依据。他还把审美看作是沟通感性和理性、个人与社会、经验世界和超验世界,完成人的本体建构的重要途径。

受这一思想的启发,我对实践的理解从原先认识论的视域又进一步扩大到价值论和人学的视域,克服了传统认识论文艺观视文艺的性质为“真”,文艺的功能为“知”的片面性,突出它作为一种艺术美与人的行为的内在联系,认为它按照普遍而自由的原则来改造人的意志,为人生实践确立高尚的理想和信念,为人的行为立法,从“知”与“行”的统一看待文艺的性质和功能。这在我20世纪90年代中期所写的关于艺术的实践本性的文章,如《实践的思想与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研究的变革》(载《江苏社会科学》年第1期)中都曾谈到。稍后,针对近十年来随着市场经济在中国的发展,人的异化和物化的加剧,社会风尚的变化以及文艺日益商品化的倾向,又在《关于艺术形而上学性的思考》(载《文学评论》年第4期)等文章中提出“审美超越性”的问题,旨在阐释美作为一种人生的理想和信念,它使人在经验生活中看到一个超越经验生活的世界,把人不断引向自我超越而免于沉沦。

■苏宏斌这样看来,您所说的本体论指的就是研究世界和人生的终极依据的学问,也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形而上学。不过,西方现代思想一直致力于批判和超越形而上学,我国当代许多学者对这一趋势也深表赞同,对于这个问题您是怎样看的?

■王元骧我向来反对随大流,认为面对目前文艺理论界思想极其复杂的状态,更需要有自己的分析和判断。所以我不赞同对形而上学采取一概否定的态度,而主张参照康德的思想,对知识形而上学和道德形而上学作区别对待。我认为形而上学作为知识的终极根源虽不可知,但作为生存的终极情怀则不可无。尽管它只是“理性的对象”而非“理论的对象”,是“主观的确信”而非“客观的确实”,只是人们在人生实践过程中根据自己的体验和感悟所做的道义上的选择,是未经认识和实践所验证的,但却能在人的生存活动中形成张力,从积极的意义上,使人的境界因之不断获得提升;从消极的意义上,使人的行为由此而受到约束。因此,尽管伏尔泰对宗教怀有强烈的批判态度,但他还是认为世界上即使没有“上帝”,也要造出一个来。一个人要是在生活中失去了敬畏感和约束力,那么他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现在社会上出现了一些不良现象,很大程度上就是由于“上帝”在人们心目中完全崩溃,许多人丧失了敬畏感,他们的行为已完全没有约束力了。

■苏宏斌您的这些论述具有强烈的现实性,让我感到您的思想切中时弊,也纠正了中国当代思想界某些学者一味追新逐异、盲目追随西方的弊病。从您的论述来看,您所说的审美超越性似乎是指文艺和审美能够使人超越个人的利害得失,舍弃小我,成就大我,这是否意味着您把人的社会性置于个体性之上?

■王元骧我只是主张把个人性与社会性统一起来。我觉得这是人类发展也是人学本体论向我们指示的一个大方向。从人类发展的历史来看,从猿人到智人再到现代人,就是人进入社会,经由社会和文化塑造而成为马克思说的“社会性的个人”,是“社会造成作为人的人”的过程。兰德曼在《哲学人类学》中谈到,动物是上帝塑造完成后才降生到世间的,它天生就有着后天生存的一切能力;而人来到世间还只是一个半成品,只有经过社会的再塑造才能成为人。现在有些地方发现的狼孩、熊孩、豹孩,尽管十多岁了,但不仅不会说话,而且只能爬行而不会直立行走,就足以说明人的社会性(包括语言、思维、行为规范等)是在社会交往过程中培养起来的。卡西尔认为“人类不应当用人来说明,而人应当用人类来说明”,我认为这是正确的。所以我们在肯定个人的地位的时候,还应反对原子式的个人主义,不应该认为人完全是自己成长的、凭个人的能力就能生存和获取一切。我认为能否达到个人性与社会性的统一以及这种统一所达到的程度的高下,应该看作是人的发展的水平的一个根本性的标志。但是在如何看待统一的问题上,人的认识也经历着一个辩证发展的过程:一般来说,在古代思想家那里所看重的主要是人的理性、社会性,这类思想一直延续到近代,甚至到黑格尔那里,还视人为“无人身的理性”和“理性的工具”,明显带有贬低和无视个人性的倾向。但是我们不能反过来像意志哲学、生命哲学、生存哲学等那样,把人仅仅看作是个体的、心理的人甚至生物学的人,像存在主义那样,把自我与别人完全对立起来而视“他人是我的地狱”。事实证明,要是人的个人性片面发展而离开社会的约束和行为的规范,那只能给人类带来灾祸。因此,我认为把个人性与社会性的统一作为对人的本体的终极定性,乃是从历史的高度对人的发展的一种预期和指向。就像康德在谈到“理念”时所说的那样,它作为一个“完善性的观念”,虽然难以完全达到,但可以为人树立一个方向和目标,使人通过自己的努力不断接近它。我们今天普及美学、提倡审美教育,开拓人的情怀,提升人的境界,就是把两者引向统一的有效途径。所以我认为审美超越的基本精神并非要达到“舍弃小我成就大我”,“把人的社会性置于个体性之上”,而恰恰是为了把社会性与个人性统一起来。因为审美总是建立在个人的感觉体验的基础之上的,所以黑格尔说“知解力是不可能掌握美的,因为知解力不能了解上述的统一”。审美是一种个人的精神享受,它不可能强求一律而只能遵循个人的趣味和判决,陶渊明爱菊、周敦颐爱莲、林和靖爱梅、郑思肖爱兰,各人所爱不同,这种个人的“偏爱”只要不发展成为“偏见”,都应得到社会的尊重。这就使得在审美的活动中,个人的趣味、爱好、追求都能得到最充分的发展和解放,最能显示个性的丰富性和多样性。但审美又不只是停留在感觉快适的水平,而要给人以文化上的享受和满足,这是人类文明、文化发展到一定历史阶段才出现的人的精神生活。所以审美判断虽然是以个人的感觉的形式而非概念的形式做出的,却总是为社会所普遍认同的。

■苏宏斌熟悉您思想的人都知道,您早年主要研究的是文学理论,近些年来却逐渐把重心转向了美学理论。听了您的这些论述,我似乎有些明白了您的研究重心发生转移的原因,不过我还是想请您明确地谈一下,这种转向主要是出于理论的必然还是出于现实的需要?

■王元骧文学理论属于人文科学。人文科学研究的是人、人的生存活动及其意义和价值,它不同于考古学、文献学。其学科本性决定了文学理论研究必须从现实出发,以现实中的问题为对象,针对现实的问题做出自己的回答,唯此才会有生机和活力,才会推动自身不断发展和进步。因此,现实情怀应该是人文学者的第二本性。但现实的需要只不过是外在的要求和动力,就理论本身来说,能否解决实际问题首先还看它能否说服人,能否做到马克思说的“抓住事物的根本”,能否正确地揭示事物的本质规律。因为规律性显示的是事物发展的必然性和可能性,“可能性”按黑格尔所说是“潜在的现实性”,它能指引人们通过自己的努力使之化为现实。因此,那种未经深入研究和科学论证而人为制造的没有学理依据的“理论”是一种“伪理论”,是难以从道理上说服人的。

至于“转向”美学,那是因为我对美学早有兴趣,只是由于长期从事文学理论教学,以前少有顾及。其实文学理论与美学是密不可分的,只是由于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美学大讨论,让人们把注意力只是集中在美是主观的还是客观的、美的主客观的统一是心与物的统一还是社会性与自然性的统一,以及美感是否就是美的反映等较为表层的问题上,没有深入到文艺创作、文艺作品和文艺欣赏等具体问题上去,因而被一些人理解为是两门截然分离的学科。因为美是通过感觉体验即审美情感与人建立联系的,而文艺作为“审美的意识形态”,既是作家对现实社会进行审美反映的产物,又能通过作用于读者的审美情感而影响社会人生。人的情感是由动物性的情欲发展、提升而来的,两者的区别就在于情欲是自然的、本能的,只是维系着一己的私利,它会把个人的需要和别人的需要对立起来,这就造成人与人之间利害的冲突。情感是情欲经由社会、理性、文化的重塑而产生并随社会、历史和文化的发展而不断提升的,而审美情感又不同于日常情感,它如同康德所说的,给予人的是一种“无利害的自由愉快”。所以在审美活动中,我们不仅可以消除人与人之间情绪上的对立,而且经由情感的交流,还能把人们的心灵沟通起来,使你的愉快仿佛就是我的愉快,你的悲伤仿佛就是我的悲伤,你的痛苦仿佛就是我的痛苦,这样就把自己心灵拓展了,境界提升了。这就是我所理解的审美超越,也就是超越了个人的有限性而进入别人的空间,把自己和别人看作一体,唯此才会甘愿为别人奉献和牺牲。这不就是把感性与理性、个人性与社会性、经验性与超验性统一起来了吗?席勒之所以认为要使“感性的人”上升为“理性的人”,必须经过“审美的人”,就是由于他看到了情感体验在提升人格上的重要作用。这一理论在今天来谈让人倍感亲切。

■苏宏斌您在《探寻综合创造之路》(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年版)一书“后记”中也谈到,您在20世纪90年代中叶以来思想的发展和转向,是为了回应中国社会现实中出现的物欲膨胀、精神萎靡等现象,试图通过审美和美育来提升人的道德修养,实现人的精神救赎。不过,这种社会现象并非中国所独有,而是伴随着西方近代工业文明而产生并长期存在的,也是从席勒以来的西方审美现代性理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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