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美的心灵之光

——品赏杨晓升散文集《人生的级别》

陈新

摘要：真实、真诚的散文，其核心是积极，是善良，是美，是敢于直面焦虑与阴影。它的文质既像铁，沉着而坚定。又像羽毛，积极且高蹈。因而好散文是煦暖熨帖的，令人读后能怡然地步出风俗与沉浊，即便身处的环境冰天寒彻，心灵也能迎来灿烂阳光和习习春风。亦如一面美好之镜，能鉴见读者或瑕疵或斑驳的人道，并朝着美好的方向自觉修正，使之充满明媚与和煦。

关键词：杨晓升，散文集，品赏，人生的级别，真诚散文，散文的灵魂，心灵之光，情感张力。

“人心如良苗，得养乃滋长；苗以泉水灌，心以理义养。”捧读著名作家杨晓升老师新近出版的散文集《人生的级别》，如捧镜自鉴，让我的心灵极受震撼，也极受洗礼。

该书第一篇文章，即与书名同，亦即《人生的级别》。

“平生第一次调动工作，同事、同学和亲朋好友出于关心和爱护，都纷纷带着关爱的口吻问：‘你要去的新单位是什么级别啊？’我知道，面对这样的询问，我得耗费一番口舌，才能给他们解释清楚。”

这是杨晓升准备从一家中央级大刊，逆着潮流到文学杂志工作时的情景。当时他有几种选择：到一家文学杂志，到一家电视周刊杂志，继续呆在前途无量的中央级大刊。但是他却毅然决然地选择了那家文学杂志，因而人们关心地询问新单位的级别。

之所以说杨晓升是逆着潮流，“人往低处走”，不仅仅因为新单位的级别仅是处级，而旧单位的级别是则是局级，还因为他从大学毕业就到那家中央级大刊工作，且一路成长一路进步，十几年的奉献已对这家影响力很大的刊物有了很深的感情，当上了文化版及社会版主编，事业如日中天。但他却认为“如果一个人只能靠单位的显赫来证明自身在社会中的存在与价值，那他（她）是不是太低能太缺乏自信了？设想一下，如果脱离原单位你的事业就土崩瓦解、生活无所着落、精神无所皈依，甚至于你从此便从原本熟悉你的人们的视野中消失，那么这样的人生，难道是真正成功的人生吗？”

文章中他阐述了自己的观点：“在我看来，真正有意义的人生不在于你单位的高收入和高级别，也不在于你轻而易举地拥有荣华富贵，更不在于不劳而获、心安理得地享受别人为你创造的优渥人生；最为重要的，在于你在生命过程中能身心愉快地劳动、付出与创造。”

“中国人没有信仰，如果说有的话，那就是做官。”这是清朝英国公使马戛尔尼说的一句话。动不动就讲级别，说明中国人的陋习自马戛尔尼说这话的两百年来，并未改变。也正因为如此，人们才在乎所谓的“级别”。

拒绝俗化的人通常会遭遇繁华里的苍凉，热闹中的孤单。

但拒绝俗化的人是有境界的，他当然知道有舍必有得，不舍不得，小舍小得，大舍大得。舍得既是智慧，更是修为。拒绝俗化，并非不食人间烟火，而是情操超逸，更懂担当。

这个世界铺天盖地都是风景，但铺天盖地的风景只是一览而过的视觉。只有情怀才是内心始终的风景。杨晓升有着深深的文学情结，感觉到文学杂志上班，会更接近文学，接近理想的阳光，接近心灵的圣境，所以，他脱俗地选择了自己真实的心灵。

时间的刻刀在年轮上划拉，时间的刻刀也雕琢出了令人期待的成果。

星垂平野，月涌大江的气势和豪迈，既展现了杨晓升内心的执著与坚持，又让他的坚持与付出取得卓然成就：在季节一成不变的循环往复中，他所主持的杂志却超越了时令的往复，不仅枯木逢春地走出了困境，还从荆棘丛生的羊肠小道，走上了花开四季的锦绣之程。

《人生的级别》这本书最大的特点就是真诚，因为真诚而闪耀着至美的心灵之光。

高尔基说:“文学是巨大而又重要的事业，他是建立在真实上面的，而且在与它有关的一切方面，要的就是真实!”

而真实，则是真诚的情感基础。

我们在阅读文学作品的时候，判断其是否优秀有一个最实在的标准，那就是能否与自己通感。而真诚的东西，最易让读者受其影响而内心发生反应，触动感情，引发同情，或心有支持，心涌向慕，及其感伤好恶。当然，文学所表现的真实，并非直接记录，而是艺术再现。散文的真实，所体现的当然不仅仅只是艺术真实，更是故事真实，情感真实，思想真实。

真诚是散文的生命。散文的真诚，在于镜头记录般触手可及的细节描写，在于身临其境感同身受的情绪流淌。无论是写景，写事，写人，写思绪……

真诚，乃人之所欲，却又是作家之不易。只有真诚的作家，才能写出真诚的作品来。也只有真诚的作品，才最易打动读者，与读者的内心产生共鸣。

北宋理学家、教育家程伊川说：“无妄之谓诚，不欺其次矣。”

“无妄”，不虚妄，不虚假。“不欺”，不自欺也不欺人。没有虚妄，没有虚假，自是如此。亦如《大学》曰：“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又曰，“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

所谓真诚，真是内质，诚是容颜，有真才有诚，有诚方能真，有诚方有信。真诚，无人不嗜，但却少有人能做到。明人刘宗周说：“古人一言一动，凡可信之当时，传之后世者，莫不有一段真至精神在内。此一段精神，所谓诚也。唯诚故能建立，故足不朽。”

散文集《人生的级别》所收录的诸文，真诚是其共有之特色。这样的文章，每每读来，真是既感动又唏嘘更温暖。

比如《感受诚信》一文，记述的是作者生活中真实发生的一件小事，但这件小事却如小说一般曲折传奇，令人阅读时欲罢不能，且如沐煦阳。

这篇散文讲述了这样一件事：“我”准备卖掉家里一辆已经开了十个年头的白色夏利，于是通过网络联系了一位买车人，不到半小时，一位三十出头姓张的小伙子便到了“我”宿舍楼下，看过车之后挺满意，双方谈妥了0元的成交价，小伙子因此出了元钱的定金。故事讲到这里时还平淡无奇，但接下来就有些传奇了：小伙子给了定金之后，也没向“我”要收据，事实上当时也没找到笔写收条，于是“我”对小伙子说，“要不我用手机短信写收据发给你？”小伙子同意了。可是没等“我”写完短信，小伙子却有事急匆匆地离开了。这让“我”和弟弟感到纳闷：“这小伙子怎么这么信任我啊，他也不怕我不承认收过他定金？”于是“我”抓紧写短信收据，然后发给小伙子。不一会“我”的手机响了，电话是小伙子打来的。“我”正猜小伙子打电话来是什么意思时，小伙子却说“我”的短信写错了，他给“我”的定金是元，可“我”却写成元了。“我”一愣，并很快明白过来，原来是“我”先前写短信时老想着夏利，忙中出错。

第二天一早，“我”带上夏利的行车证和保险单，驱车来到机动车旧车交易市场，在排了两小时的队，即将到达过户车手续办理窗口时，小伙子却走了过来对“我”说，他昨天回去同朋友一说买车的事，朋友都说0元价高了，问“我”能否少点？“我”心想糟了：昨天他不同我讨价，敢情是有意要留在今天啊？便问小伙子能少多少，小伙子说能少元吗？“我”一听松了口气，本以为要少好几千呢。联想到昨天小伙电话中告诉自己发错短信的事，“我”顿时心生恻隐，说：算了，我再给你让元，这车我元卖给你吧。小伙子感动不已，连连道谢，随即将身上的两万元现金掏出来，给了“我”元，加上昨天“我”预收下的元定金，正好元。交接完车款，小伙子有事去了市场内的经纪公司，并跟“我”约定一会儿在过户窗口见。

又过了一阵，终于轮到“我”办理该车的过户手续了，未曾想小伙子因昨天忘了提醒“我”带机动车登记证来，因而要交易此车，还得返家去取。见“我”满脸懊丧，小伙子连声道歉。返家途中，心里着急的“我”却突然意识到什么，很震动：我已经收了小伙子元车款，却没有留下收据，小伙子却让我就这样开着车离开了，他不怕我携款潜逃一去不返？他怎么一点戒心也没有呢？既而，“我”心里又暖暖的，诚信如春阳啊！“与人为善和以诚相待，是构建诚信的坚实基石……人与人之间有了诚信与信任，生活该是多么美好！”

这是个有诚而真且暖的故事，作者在经历这样的事时心里暖暖的，读者读到这个温暖的故事时，心里又怎不暖暖的？

《周易·乾·文言》载：“子曰：君子进德修业。忠信所以进德也；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也。”认为“进德”与“修辞”相较，应首先“进德修业”。然后才是“修辞立其诚”。“修辞”是为了“立诚”，“立诚”乃是“修辞”好坏的标准。

年4月11日，著名作家巴金在日本京都“文化讲演会”上说：“我说我写作如同在生活，又说作品的最高境界是写作同生活的一致，是作家同人的一致，主要的意思是不说谎。”“我认为打动人心的还是作品中所反映的生活和主人公的命运。这仍然是在反对那些无中生有、混淆黑白的花言巧语。我最恨那些盗名欺世、欺骗读者的谎言。”（该讲话内容后被整理成《我与文学》）一文）。

巴金在晚年写下在当代中国产生巨大影响的《随想录》，以此履行一个知识分子应尽的历史责任，从而达到了文学和思想的高峰。《随想录》是一本真诚的书，作者内心真诚，作品内容真诚。

巴金的真诚令人感动，这也是身为作家的他受人尊敬的原因。

茅盾文学奖获得者徐则臣也曾说过，“写作必须真诚，文学必须认真。”

鲁迅文学院副院长徐可，就散文应坚守真诚的问题，曾在《人民日报》撰文：“按照传统的定义，散文是作者写自己经历见闻中的真情实感的灵活精干的一种文学体裁。在还没有人能够提出为大家所接受的新的定义之前，这个定义仍然是我们遵循的原则。我们当然不能固守传统，但是大的原则还是要尊重。在文学的几种样式中，散文是以自我为中心的创作活动，是最直接表达自我的文学样式。在表达形式上，散文作者可以直接进入文本、面对读者，而小说作者只能通过叙述者进入文本。因此散文不是叙述，而是自述。不管如何创新，散文的这一本质特性无法改变。散文中既然有‘我’，读者当然对‘我’深信不疑，他们相信‘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如果‘我’在散文中撒了谎，读者会对‘我’失望的……这就对散文创作提出了‘真实性’要求，作者的身份真实、经历真实、情感真实，相关的事件真实。因此，说真实是散文的生命，并不为过。”

同时，徐可强调，“散文是一门真诚的艺术，必须说真话，抒真情。没有哪一种文体像散文这样直面读者，不管你写什么内容，采用什么写作手法，一定要把自己的心扉向读者敞开。就像巴金先生所说的，‘把心交给读者。’阎纲先生说：散文就是同亲人谈心拉家常、同朋友交心说知己话。跟亲人谈心、跟朋友交心，重要的都是一个‘真’字。散文相对于其他文学门类，距离作者的本心最近，是人生境界的展示，是作者真情实感的流露与审美情趣的呈坦，理应得到我们的尊重与潜心追求。”（摘自《散文是真诚的艺术》，此文先发表于《人民日报》，后选入其散文集《背着故乡去远行》中。）

鲁迅文学院研究员王彬，在《时代呼唤真诚的散文》一文中，也阐述了自己的观点：“由于实用性的原因，决定了散文的真实性。所谓真实性，包括这样几个因素：1、真实作者；2、真实事件；3、真实情感。如果丧失了这些真实因素，散文作为一种没有固定样式的文体，应该如何界定？就是说，与小说、诗歌、戏剧相比较，散文的本质在于真实，这是散文与其他文学样式相区别的根本特征。”王彬认为：“真诚就是从心底感动自己，也感动他人，而真诚的基础是真实，所谓真实就是与事实相符。散文不仅是文学作品，而且是作者的心灵播映与时代风云的投影……时代呼唤这样的散文，温暖、美好、高尚而又真诚的散文!”（见年4月17日中国作家网）

众所周知，真诚与善良是最好的人品，真诚与善良以及美好又通常是彼此关联的，因为说假话的人是善良不起来的，更不可能给人以美好的印象。

一个心地善良的人，就像一盏明灯，能照亮周围的人，能让世界变得明丽。善良发出的还不仅仅是光，还是红外线，它即便不能照亮谁，也能温暖人。

《年，美丽的遗憾》这篇长散文也令我如沐春风，心灵震撼。

这篇原发于《十月》杂志的文章，虽然讲述的是作者女儿成长与求学的经历，讲述的学生家长的牵肠挂肚和被迫“成长”，但是却能让读者在被一个个鲜活的细节感动的同时，还能感受到作者令人动容的真诚与善良，而且这种真诚与善良不仅体现在文章之中，更体现在文章之外，体现在女儿身上。

这篇散文的内容是这样的：“我”的女儿在高考前的第一次模拟考试，考了海淀区文科第一名，这一成绩，是有可能问鼎当年北京市文科状元的。因为教育发达的海淀区，其高考水平代表着北京市高考的最高水平。然而，在正式高考的时候，“我”女儿却发挥失常，最终与自己心中的理想大学北京大学失之交臂。

仅就裸分而言，“我”女儿所考分并不差，但有不少人因是“市级‘三好学生’加10分，市级‘优秀学生干部’加20分，自主招生考试的优秀生可加10至40分。”而“我”女儿却不沾边，从而拉开了分数的差距。北京市相关部门规定，只有连续三年被学校评为“三好学生”或“优秀学生干部”，才可获得市级“三好学生”或“优秀学生干部”称号。“女儿虽然高二高三都获得了‘优秀学生干部’，但高一期末女儿因感冒有几天没去上学……从而失去成为市级‘三好学生’或‘优秀学生干部’的机会，自然就失去了宝贵的加分机会。”

事实上，高考之前，鉴于女儿平时的优秀表现，出于善意和爱护，也考虑到女儿有考进北京大学或清华大学的可能，学校有老师曾私下对“我”说，准备为“我”的女儿补评高一时错失的“三好学生”或“优秀学生干部”，这样有利于评市级“三好学生”或市级“优秀学生干部”。不料“我”女儿听说后却坚决反对：“那怎么行啊!我那些同学要知道了会怎么看？”

女儿的反对让“我”既感慨又感动，自己的善良、诚信、正派，无形中已经遗传给女儿了。能够进入北京大学、清华大学读书当然重要，但如果因此破坏了女儿一贯的做人准则，那就太不值当了。因而补评北京市级“三好学生”和“优秀学生干部”的事就此作罢。

真诚的人是善良的，美的，也是知足的，感恩的，胸怀宽广的。杨晓升在文中说“女儿的高考虽然给我们一家留下了终生难忘的遗憾，但仔细想来，那是人生中一段备受煎熬、难忘的日子，更是一次丰富的人生经历。假如女儿能够健康快乐成长，以良好的心态、积极的进取和百折不挠的勇气不断迎接挑战，最终成为国家和社会的有用之材，年她参加高考时所留下的遗憾，也未必不是人生中有价值的经历。”

作者的感恩，还体现在《广安思源》一文中，这是作者到广安采风后写的一篇散文作品，这篇作品，不是简单地书写自己所见所闻的风景、风情、风物，而是书写的感恩：“饮水思源，我不能不感谢邓小平。”因为没有他的改革开放决策，“自己迄今可能仍然生活在粤东农村，角色依然是一个只上过初中的油漆工。”但因为有了他，“我不仅有幸重返校园，上了高中和大学，毕业后还分配到了首都北京工作……”

以文学作品的形式感恩，这也是真诚与善良的一种极大表现。

接着读《人生的级别》集子中的其他文章，当读到《母亲和鱼》时，顿然明白了作者的善良、诚信、正派，也是有家风传承的。父母传给他，他再传给女儿，一脉相承。

托尔斯泰说，“一个作家写来写去,最后都会回到童年。”

《母亲与鱼》是一篇童年旧事。文中讲，母亲长期患有胃病，一年盛夏时节，母亲胃病发作，什么食物都吃不下，父亲心疼母亲，就省吃俭用买回了三五两猪肉炖烂了给母亲吃。可是母亲却把一年难得吃上一次的猪肉都悄悄分给了孩子们，母亲还找借口称自己是属猫的，天生就爱吃鱼。巧的是，不久后，“我”和二弟及同村里的小伙伴们到池塘里游泳戏水时，一条受惊的大鱼跃出水面，蹦到了岸上，喜出望外的“我”们连忙抓住鱼飞奔回家，想给病中的母亲做了吃。哪知母亲得知鱼的来历后，不但不领情，还坚决让“我”兄弟俩把鱼送回池塘放生……

真诚、善良、诚信、正派，作者身上这些美好的品质，除了表现在浓浓的亲情方面，像《成人仪式，写给女儿的信》《给留美女儿的信》《母亲和鱼》《母亲的笔记本》《悼岳父》等，也表现在深深的友情方面，以及宏阔的社会关爱方面，像《生命就在呼吸之间》《为逝者喝彩，为生者祈祷》《年，刻骨铭心的5月》等，一篇一篇的文章里，都是鲜活，唏嘘动人的故事与情致饱满的细节。可谓事丰奇伟，旨亦膏腴，情致高洁，心之澹泊。

人们常说，文品即人品，这也就是“春华粲焕，非渐染之辨；茝蕙芬馥，非容气所假。知夫至真，贵乎天然也。”读杨晓升散文集《人生的级别》是快乐的，如红烛照心，能给人一种美好的引领。众书无限，驳杂攘攘，但毫无疑问，这是一部特点明显，其言善礼，可读性强的、十分真诚且优秀的散文集。

散文不是玄幻文学，作者不能只作看客，更不能架空历史。有不少作家其散文作品虽非架空历史，但却“多斟酌于前言”，翻译旧文，图解史籍，克隆古人创意，这样的散文缺失生命本身的活跃，似是半消化物，读来自然令人乏味甚至不适；还有一些散文书山写水，吟风弄月，只顾了一味抒情，并未描出山水之异，绘出人性之本，这样的散文又何尝不是无病呻吟，味同嚼蜡，鄙若糟糠……

好的散文不是令人惊乍眩晕的迷魂汤，但却一定是卓然脍炙，能可口悦心，也一定特点殊异，是谓“夫梓豫山积，非班匠不能成机巧”。因此，好的散文不会无恙呻吟矫情感伤，也不会故弄玄虚显摆花拳绣腿，更不会是把兰陵变为枣庄、把常山变为石家庄、把庐州变为合肥的趴在故纸堆里幼稚地抄袭……这也是真诚与虚伪之别。

“清音贵于雅韵克谐,著作珍乎判微析理。”好的散文的存在形态可能是空气般静止，也可能是风雷般激越；可能如大山般肃然，更可能如海洋般奔涌。

好的散文非必有丝竹，定会桐庐犹在，真诚依旧。读者阅读的过程中能充分感受到文章沐浴心灵的环境始终有“风烟俱净，天山共色。从流飘荡，任意东西……”的宜人风景，以及“水皆缥碧，千丈见底。游鱼细石，直视无碍。急湍甚箭，猛浪若奔……”的情感共鸣。

我国著名散文家、文学评论家、翻译家梁实秋在《论散文》一文中说：“文调的美纯粹是作者的性格的流露，所以有一种不可形容的妙处：或如奔涛澎湃，能令人惊心动魄；或是委婉流利，有飘逸之致；或是简练雅洁，如斩钉断铁……总之，散文的妙处真可说是气象万千，变化无穷。我们读者只有赞叹的份儿，竟说不出其奥妙之所以然。批评家哈立孙（FrederiokHarrison）说：‘试读服尔德（王尔德），狄孚（笛福），绥夫特，高尔斯密，你便可以明白，文字可以做到这样奥妙绝伦的地步，而你并不一定能找出动人的妙处究竟是哪一种特质。你若是要检出这一个辞句好，那一个辞句妙，这个或那个字的音乐好听，使你觉得雄辩的，抒情的，图画的，那么美妙便立刻就消失了……’”

所谓的能令人赞叹“奥妙绝伦”的东西是什么？正是那些情感共鸣的成分。

所以，我始终认为，散文是真诚的艺术，真诚是散文的灵魂，是散文的生命，是散文必不可少的血液。虽然“总章无常曲，大疱无定味”，但是那些无骨血，无观点，无情感，无细节，无思想，无形容，无时代……的所谓文学作品，严格意义上来讲，皆为伪文学；那些宣扬善良与爱却脱离时代痛痒的文学作品也是伪善良、伪大爱。

这世间的真诚与善良是自带光环、受人欢迎的。但真诚与善良又是危险的。因为真诚与善良就像阳光，能照见社会的阴影、人性的龌龊，以及市侩的猥琐。所以，有时候，真诚与善良又会让人心生尴尬，如同倏忽间你在镜前照见自己脸上有污迹。

然而真诚与善良却又具有力量，唯真诚与善方能让世界绽放芬芳。而芬芳，一定会给人以心灵享受美之愉悦。

抛弃竭力掩饰的虚假、虚伪和虚弱，应该是一个作家的终生追求。所谓君子有三鉴，世人镜鉴。鉴乎前，鉴乎人，鉴乎镜。前惟训，人惟贤，镜惟明。以前事为鉴，可吸教训；以他人为鉴，可效贤德；以铜镜为鉴，可晓自我。

优秀的散文，亦当如斯追求。因为真实、真诚，是散文正道的光。

说到散文的真诚，不能不提卢梭的《忏悔录》。该书因之真诚，被欧洲权威评论家称之推动和启发了十九世纪的法国文学。

中国社会科学院“终身荣誉学部委员”、“翻译文化终身成就奖”获得者柳鸣九，也盛赞其为文学史上的奇书，“坦率和真诚达到了令人难于想象的程度。”

那么《忏悔录》真诚何在？卢梭致力于书写自然淳朴的人性、值得赞美的道德情操、出色的聪明才智和健康的生活趣味；他把平民家庭中那亲切宁静的柔情描写得十分动人，使之在那冰冷无情的社会大海的背景上，像是一个始终召唤着他的温情之岛；书中的农民是那样朴实无华、店主是那么忠厚和富有同情心……

真实、真诚的散文，其核心是积极，是善良，是美，是敢于直面焦虑与阴影。它的文质既像铁，沉着而坚定。又像羽毛，积极且高蹈。因而好散文是煦暖熨帖的，令人读后，能怡然地步出风俗与沉浊，即便身处的环境冰天寒彻，心灵也能迎来灿烂阳光和习习春风。亦如一面美好之镜，能鉴见读者或瑕疵或斑驳的人道，并朝着美好的方向自觉修正，使之充满明媚与和煦。

杨晓升的散文集《人生的级别》，正是这样的一部散文大书！

——本文原载《中国当代文学研究》年第4期

作者简介：

陈新，四川省南充市嘉陵区大通镇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金长城”中国作家创作室首批签约作家、四川省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成都市作家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