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人生论 >> 人生论知识 >> 王德峰哲学之大用,正是在它的无用之中
走
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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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
学
春光正好,美景虽不能至,但却心向往之。
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主任说:
“控制灵魂对自由的向往。”
疫情虽然限制了我们外出行动的自由,
却无法限制我们的大脑去思索人生、探索真理。
春天,宜思考人生。宅在家中、感到倦怠时,不妨跟随王德峰老师去寻觅哲学的踪迹。
由实际到真际:
哲学证明人的理想
穷识见智,是哲学的根本任务。为什么要见智,如何去见?上面已经说了一些,但还说得不太清楚和充分,在此我们试更作申说。
识之为识,关乎实际中的事物;智之为智,关乎真际中的道理。穷识见智,就是要由实际进入真际。这里所谓“实际”与“真际”的说法,取自中国现代哲学家冯友兰先生。他在《新理学》一书的“绪论”中论述了实际与真际之关系,为的是说明哲学的本务。他说得非常好,我们可以借用。
大凡人们在日常生活中与之打交道的事物,都是实际的事物,对实际的事物形成经验,就是“识知”(见闻之知)。识知总是对于外部事物的经验的判断,例如,判断“这是方的”。这一判断要能形成,自然先要有感觉材料,要有外物在人的心灵中留下感性印象。但这一堆感觉材料本身是杂乱无章的(它由视觉、触觉等组成),这外物究为何物,是无法仅凭这些感觉材料来判断的。感觉本身不作判断,它只是形成对于外物的印象。说出“这是方的”,必包含非得自感觉的理解,即把这一组感觉材料同“方”的观念联系起来,然后才把杂乱的感觉构成一个别的此物,并将它判断为“方的事物”。现在这一实际事物被发现了,此一发现,就是识知。日常生活中的经验,大都由这些对个别实际事物的判断所构成。
倘若更进一步问:我为什么把此物判断为“方”?我们可以对此进行思考,而后得出结论:“凡方的事物都有四个直角”。这又是一个判断。不过,这个判断和上面那个判断已有所不同,因为它不是针对一个别事物,而是针对一类事物,这类事物都具有“方性”。这类事物在实际中究竟有多少数目,不得而知,但思想知道有这类事物实际存在。它们所以被称为“方的”,是因为“有四个直角”。这一判断既思及实际,又思及实际被如此判断的道理,即拿“方之理”去对一类实际有所肯定。这正是从日常经验判断上升到科学判断的例子,正是科学之为科学的特征。科学判断、科学命题,不是仅仅对个别事物有所肯定或否定,而是关涉一类实际。不过,科学判断总还在实际中,是对实际的肯定或否定。
假如我们还进一步,我们不问实际中有否与“方性”相应的事物,而仅仅思及“方性”本身,即仅仅思及方之所以为方的道理,而不顾及有否实际的方的事物存在,我们下此判断:“凡方必有四直角”。此时,我们把“方”看作是直角之为直角的道理本身的必然结果,即我们在纯粹思维(不牵涉经验对象的思维)中展开“方性”。这一展开,是不依赖任何来自实际的经验证实的。我们立即就明白了,这种思维就是几何学的思维。几何学思维纯然在数和形的“真际”中活动。在这一点上,哲学的本性正和几何学一致:它们都“不切实际”。
不喜欢哲学或对哲学有鄙视态度的某些务实主义者,通常批评哲学不切实际。假如他们真是在上述意义上讲哲学“不切实际”,他们就是完全正确的。可是,他们并不同时也说几何学、数学不切实际,反倒认为几何学、数学很实际,这便暴露了他们原来不懂哲学之“不切实际”是什么意思,同时也根本不懂几何学、数学的基本精神。须知,若要否定哲学,是须得连同几何学、数学一起都否定掉的。难怪柏拉图郑重其事地在他创立的学园的门口写上“不懂几何学的人不许入内”这样的话。
或有人进一步这样追问:不切实际的思,何以便可自诩是对“真际”的思呢?为什么不可以说,这种思,思的是“幻际”呢?对此驳难,极易答复。倘若所思为“幻际”,则它与使实际事物之所以如此向人呈现的那个“理”便毫无关涉。在“幻际”的“思”里面,所能有的只是与无根据的想象混杂在一起的“思”,比如我们可以想象狮身人首的怪物,也可以想象一座由黄金堆积而成的金山。这类想象其实是将实际中的感性材料作任意的组合罢了。倘若我们所思虽不切实际,却是切合相应的实际事物只要存在就必定不能逃脱的“理”,则这样的思,所思必是真际。例如,在几何学中,我们思纯粹的点、纯粹的线和纯粹的面,但在实际中谁也不可能找到不具面积和体积的点、线、面,故所思不切实际,但思的又却是实际中的点线面之所以是点线面的道理本身。几何学中思三角形之定理,其实是不在乎实际中有无三角形的事物的,但同时知道,如果有,它的三内角之和必是度。你能说三角形定理属于幻际吗?牛顿发现万有引力定律,固然是因了成熟的苹果总是坠地而不是升空的启发,但哪怕世界上地球与苹果都消失了,或一切能体现万有引力定律的物体都消失了,这万有引力定律并不会消失,因为这定律本身是不朽的,它不经历时间中的变易,它在真际中。
由此我们亦可见实际与真际的关系:有实际,必有真际,如冯友兰所说,“实者必是无妄”;有真际,不必有实际,如冯友兰所说,“真者未必不虚”。在数学中可以推论出虚数,但在实际中找不到符合虚数之关系的事物;随着物理学的进展,可以发现虚数的物理意义,但是,作为对数量关系之真际行思的数学,并不顾及这一点,更不依赖这一点。于是,便有这样的结论:实际必蕴涵真际,真际可超出实际。也就是说,真际的范围大于实际。
我们可以进一步揭明这样一层意思:凡真际与实际重合之处,均为有实际事物存在的领域,是“实际所是”的领域;科学对“实际所是”行思,即是为了揭示其“所以是”,即由实际进入真际,这正如中国儒学所说的“由著知微”。在由著知微的基础上,还可更进一步,去知那“未著之微”,即知那真际超出实际的部分,这就是知“所应当是”。数学和哲学,都是在由著知微后更进一步,力图知“未著之微”。
“所应当是”,显然还不是“所是”,故还是虚的,但此“虚”却不是“幻”,而是理想。在此,理想与幻想要作严格区分。理想是由著知微后所知道的“应当”,故而是以真际之理作根据的“应当”;幻想之所以是幻想,因其由情绪和想象做成,无真际之根据。
由此可见人之能思的伟大。倘若人的意识总是那种面对着异己之物的自然意识,而不能达到普遍的精神存在,人就只能被实际事物所牢笼,跳不出去,如何还谈得上文化创造?人只是因为能由“所是”知“所以是”,进而知“所应当是”,才得以去树立理想。而正因为有理想,人才有文化生命。
西方有谚语说“哲学不能烤面包”,是揶揄哲学的意思。不错,哲学并不教会我们如何去做有实用价值的具体的事,它在那里“空谈玄理”,实在说来毫无实际用途。不过,纯粹的数学和几何学(不是应用数学、应用几何学)也是这样的。几何学谈论“方之所以为方”的理,但“方”非我们所能用,能用的是方桌或方凳。然而,有哪一张方桌或方凳不是按了方之理才可能被造出来的呢?不光如此,方桌或方凳造出之后,其好坏优劣,不也是依方之理才获得其评价的吗?评价即包含尺度。尺度来自何处?来自对真际的了解。如果我们老是被困在实际中,又如何可能去了解真际呢?不了解真际,又如何能发生对实际事物的评价,并提出进一步努力的理想目标呢?由此看来,人类难道不该有一门学问专门去讨论“玄理”吗?
哲学之大用,正是在它的无用之中。它正因为没有在实际中的效用,才得以以追求真理本身为自己的目的。
真理对于作为人的人来说,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作为人的人,是有文化创造力的人;有文化创造力,就是有文化生命;有文化生命,意味着有理想,有关于人的理想。动物不需要形成关于自己“应当是”什么样子的理想,动物之为动物,就是它实际所是的样子,它只有自然赋予它的生命和生命的样式。人则必须拥有文化生命,才能保持其为人。若一个民族的大多数成员失去了人生的理想,或只以动物式的欲望满足为“理想”(人欲横流之状态),那么他们就丧失了真正的人生奋斗,即丧失了把自己提升到人的高度和尊严的奋斗,这个民族的文化生命就处于衰竭之中。在欧洲和中国的历史上,都曾出现过这种状态。这时,哲学就从孤独中走出来,成为批判现状、为新的时代阐扬其真理的思想事业。如果它对真理的阐扬能够赋予社会基础中的盲目冲突和对抗以自觉的精神和意义,用马克思的话说,就是给予世界“一个真正的斗争口号”,“向世界指明它究竟为什么而斗争”,那么,这个民族的文化生命就可能赢得自己的伟大复兴。
冯友兰先生说得好:哲学是“以心静观真际,可使我们对于真际,有一番理智底,同情底了解。对于真际之理智底了解,可以作为讲‘人道’之根据。对于真际之同情底了解,可以作为入‘圣域’之门路。讲“人道”,就是讲人之理想;入“圣域”,就是进入圣贤的境界。在冯友兰看来,第一,讲人的理想,要有根据,这根据就在真际中,即在关于人及其文明的根本道理的真际中;第二,对人及其文明的道理,不仅要了解,而且要心向往之,以为它是好的、善的,虽还不在实际中,却是值得每个个人去追求的。有此两个方面,一个人就有希望获得人的最高成就:为圣为贤。中国的传统精神历来相信,人皆可成尧舜。佛学也相信,人人都有佛性。我们当代人似乎对于这种说法,不以为必要,认为过于沉重,或近乎荒唐。大家似乎都宁愿只做凡人,不愿意那么严格地反省自己,听到劝人向上向善的话,就认为是令人讨厌的说教,这种心态相当普遍,但实在不是好的现象。我们固为凡人,都难免错误,但总不应以错误为光荣,总不应以圣人的标准为可以嘲笑的对象。
人们建立各种各样的学问,都是为了讲事物的道理。物理学要讲物理现象的道理,化学要讲化学现象的道理,哲学要讲的是人的道理。人的道理是各种道理中最难讲和最难证明的,它不像科学的道理,可以由被给予的经验事实来证实。可以去证实哲学所讲的人之理想的,是人的生命实践,但这样的实践,不是从理论本身那里可以预先推断出来的,因此问题就复杂起来。所以,哲学不是求助于证实,而是求助于证明。证明是从既有的生命实践出发的,即从揭明使这种生命实践所以可能的根据这一点开始(这即是证明既有的实践所包含的人性质素),然后由此去发现在实践中隐含的人的发展的必然方向。哲学若能接近于做到这一点,便接近了智慧的境界。
内容节选自《哲学导论》
今日荐读
《哲学导论》
王德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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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本书是一部以全新面貌推出的哲学教科书,全书注重哲学思想境界的展示,注重对哲学问题本身的阐释,注重哲学自身的义理发展,注重哲学与人生的关联,对以往哲学教学中的许多疑难问题提出了新的理解和探讨。
本书的特色如下:
1.本书对哲学的介绍围绕哲学的几大问题域并依其内在关联而顺次展开。
2.着力于向读者提示哲学问题的缘起、性质、意义、求解的动力与途径以及这些问题与人类生活总体的关系。
3.把对哲学问题本身的探讨与哲学思想史有机结合,呈现不同的思想境域。
4.致力于展示哲学思辨应达到的水准,以引导读者进入对哲学之意义的解悟。
作者简介
王德峰男,年生,江苏泰县人。哲学博士,复旦大学哲学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复旦大学哲学系美学教研室主任,兼任复旦大学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中心研究员。
主要研究领域:马克思学说的当代意义、当代艺术哲学。著有《哲学导论》、《艺术哲学》、《世界十大思想家》、《马克思的哲学革命及其当代意义》、《寻觅意义》等,发表哲学论文五十余篇。另有译著:《时代的精神状况》(卡尔·雅斯贝斯著)、《音乐哲学》(瑞德莱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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